德老用手和他指了指宁湖,摇头道:“不见得,早先曾有二个年轻族人觑见有高大人立于湖中,长时间吸水不起。我听到后便让德远管着,不许有人单独去那里了。”
重华听了自言自语道:“原来有这么多奇事,我全不知道。”
德老以为他害怕,便道:“你就在此歇下,不要下山了。”
重华道:“不妨,我一个人过惯了。”
“不然,带上我的灵猴,天黑有个耳目?”
“不必了,我自会小心些。”乃和他父子作别。
他下得山来,边走边想如何帮这支族人做点事情,直到感到脚下有声波震动,蹲下身来问道:“是石干吗?”
那边果然是石干回应道:“少爷,我到了,已和福先生在一起,你在哪里?”
他大喜道:“很好!你便带他们赶路,我让游龙回去接你,你再和福先生说一下,让他准备上百来套新衣。”石干应了。
他召来游龙,从灵须杖上拔下一根金须给它系上,令它回去给石干和福先生族人带路,又鼓励它:“途中但有阻碍,你和石老前辈都要出些力,我们好早些相见。”
游龙道:“那是个厚道好人,我愿意接近他。”连夜去了。
他安静一阵,思虑定了,心中算好道路行程,这才由土中慢慢进至宁湖边,看到小河和宁湖交叉口正有一处干爽的地方,又不显眼,将杖深插土中,盘膝坐了。他对大湖印象不深,倒是德老取的名字让他很感兴趣,是因为它真的宁静,还是希望它宁静?现在看来它真的很宁静,连波浪都停止了晃动,像镜子一样平滑安静。
倒是那条远来的小河比较热闹,有水族不停进出,搅起阵阵清脆的水声。
他静静地望着湖面,时间久了,也不着急,权当在此过夜,他相信德老所说,而且又印证了生相的预言,念及生相确有本领,更担心其后有大阴谋,也不知他如何找到这么个大靠山,黑大怪又是什么身份?直到想得头昏脑胀,才又隐入地中小憩。
第二天他很早就去见德先生,德先生带他去看了族人如何于树林中寻觅食物,完了去看坡下垦植的田亩和开挖的窑洞,回到隽秀峰,又和德老一起上大孤台了望。
德老忧虑地道:“这边的大孤台和那边的湖面正好对应,我感觉二个地方都会有事情发生。”
重华以为他年纪大了,想的事太多,就安慰他道:“但愿是好事。”
晚上他仍到宁湖边上过夜,连续几日都是如此。
这天夜里,月亮刚过头顶一些,他正在漫无边际的想一些事情,好像有影子一闪而过,湖心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响,抬头看时,一个黑影已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他警觉得快,哪能知道他刚刚从身边掠过!
重华自然振作起来,挺直了腰,注目观看,黑影站在水里,似在埋头吸水,长时间未尝一动,和德先生所说全然一致。
天开始放亮,他正有些松懈,只听得“咚”的一声响,又有一个黑影飞过来,落在湖边,看到湖中人影,高声叫道:“哇,又有人!”
见没有动静,又道:“喂!你是在洗脸,还是在喝水?”声音生硬无比。
湖中人影仍不理他,他便伸长了脖子看,嘀咕道:“是人还是怪?喂!你让开些,我要下来了。”说完也往湖中一跳,向湖心游去。
重华自从他出现,便觉得身材发声熟悉,正要相认,见他一跳如此远,便打消了相认念头,这等非常能耐,皮肤又黑极,不可能是聂峰。
黑肤人浮出水面,片刻便显出动静来,所到之处,水中气泡翻涌,噼啪直响,浑身都被水汽包围了,他手中拿着的一根杖棍,很快变得红透,直至光亮耀目。
重华看得呆了,下意识地站起身,凝神观看。
先来的身影终于抬起头来,更显高大,巨大的头部,乌黑铮亮,只见他身子微微向上一耸,水中玩得正欢的黑肤人不由自主地绕着他身边转动起来,越来越快,很快变成一个光圈,连转几圈后,连人带杖忽然不见。
重华心说不好,黑肤人当是中了巨头人的暗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着急间,黑肤人挟着光亮从水中一跃而起,又扑通掉下,再跃起身,三下二下,纵上岸来,用手一抹头脸,急哧大骂道:“什么怪物,装神弄鬼!”
巨头人慢吞吞地道:“好本领,怪不得能让大河倒流!”声音不高,腔调特别深沉,与黑肤人有得一比。
黑肤人气呼呼道:“少费话,快上岸来打过!”
巨头人像是思考了一下,也是一跃而起,一跃便上岸,巨大挺直的身子朝黑肤人直撞过来,黑肤人双手握杖往前一推,蹬蹬退后二步,巨头人却趁势落下。重华近看他时,只见他钢盔黑靠、体壮身高,威势惊人,甫一站稳,毫不停顿,也不见如何举动,便是一阵光影激射,都落在黑肤人身上。黑肤人吓得不轻,使劲抖擞数下身子,直到感觉浑然无事,冲上前抡棒就砸(此时棒身又恢复如常),巨头人知道厉害,一闪而过。他连退几步后,身子蓦地横飞起来,黑肤人眼疾手快,忙将棒在身前一竖,手臂一撑,身子头上脚下立在半空,但见火光迸射,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响过,巨头人已经飞起离去,黑肤人竟是毫不畏惧,大喝一声,拎起地上一个匣子,拔步追了下去。
重华连忙转身,也是飘身而起,翻过一座矮山后,他发现自己太慢,只恨游龙不在身边,远远看到巨头人一头跃入河中,一道白线如同出弦之箭飞速逝去,黑肤人迈开双腿,遇高则跳,遇水则跨,竟不掉后,如此风驰电掣,顷刻不见,重华自知追赶不上,停了下来。
他在此蹲守数夜,但从黑肤人出现到离开也不过常人说几句家常话而已,其间二人剧烈打斗,每一节都如电光火石,惊心动魄!特别是巨头人最后一击,黑肤人如若反应稍慢,立时便会被锯为二截。他正在感叹这世界要么没有人,有则如此出彩!听到熟悉的喊声:“少爷,我们在这!”循声看时,又惊又喜,原来福先生的族人都已到了。
他快步过去,石干、福先生、孔定等人都拥了上来,重华一一打量过他们,笑问福先生:“怎么这么快?”
福先生看了孔定,笑而不答,孔定道:“金先生,就是刚才那个黑飞人带我们来的。”
重华奇问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跑起来像飞一样的黑人。”
“怎么回事?快说!”
“我们花了二天把大船上的东西整理存放了,便往这边出发,才走一天,就遇上好事。”他说着指着伏桀和福旭道:“这几个小朋友发现了很多团鱼。”
福旭还口道:“你才是你老婆的小朋友!”众人都笑。
孔定又笑道:“当时到处都是湖沼相连,族长和石老前辈去看路,他们没事,沿着河埂玩,发现那些家伙趴在路边道上,见有人来便嗤溜一声溜进水里,却不害怕,只在岸边伸出脖子来呼吸。福旭遇到一个大家伙,头颈便如大棒一般,他上前伸腿一晃一晃的逗它玩,逗着逗着,把鞋子掉落,那家伙见了他脚,以为好大一块肉,一下子窜出身来追咬,把他吓得边跑边叫。”他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大笑,众人更是笑弯了腰。
伏桀接着道:“我听了上来,与人合力把它制服。”
孔定这才接口道:“族长却知道这东西大补,于是众人分头去抓,自然美美地饱餐一顿。”
重华想起大逃亡时自己和双亲烤团鱼的事来,忍不住道:“烤着吃也不错。”
福先生听了道:“下次定烤了让先生品尝。”众人踊跃答应。
孔定继续道:“族长和石老前辈不让多停,催着上路,第二天便遇上这件好事。”
重华知道要说到黑飞人了,着意听他说道:“我们正走着,从北面高处下来无数牛马等大牲口来,正疑惑间,见到一个浑身劲爆皮肤黝黑的人驱使着大群牲畜,他见了我们也非常高兴,上来问我们到哪里去,族长听他虽然话不流畅,但口音和你一样,便上前对话。”
重华连忙打住问:“他怎么说话和我一样?”
福先生道:“便是用词发音和你相似。”
重华更是惊奇,又问孔定:“然后呢?”
“然后他便召呼那些牲口停下,教我们都骑上去,那些牲口极听他话,行走既快又平稳,大伙一开始紧张得要命,他一路耐心讲解教示,才得适应,如此行程加快,他待听得石老前辈说前面有个大泽时,自行离去,我们不敢怠慢,紧急赶路,刚刚到这。”
重华看看石干,石干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有湖,游龙告诉我的。”
重华听到这里,理了一下头绪,明白那黑飞人帮了福先生族人一个大忙,不仅毫不费力的省了脚程,而且制止了猛兽的袭击。
这时太阳升起,牲口四处散去,重华指指元宝山道:“这便是我们要落脚的地方!”
族人齐刷刷地抬头望去,旋即轰然欢呼,又蹦又跳,无论男女老幼,有的互相拥抱、有的尽情奔跑、有的放声大哭。
福先生放眼四周,看着疯狂的族人,转身面向他,忽然跪下身来,重华连忙拉起他,指着族人道:“这有多好!”
福先生哽咽着连连点头,眼睛里也满是青春和欢乐。
重华又指着隽秀峰的方向告诉他:“那里有一支族人早到了。”
福先生猛省道:“原来你让我准备的新衣是给他们的”重华笑着点头。
福嫂在一旁道:“时间紧,缝制得粗糙。”
重华笑道:“不打紧,辛苦你们了。”
他让福先生和孔定先安排族人到元宝山高处休息,自己和石干带着衣服去隽秀峰,途中正遇到德先生和书等,说是远远望见动静,下来迎接,重华拦住德先生道:“这是福先生准备的礼物,你们先回去分发了,却再相见。”
德先生见了大喜过望,又忙带路返回,上至德老,下至童子,一一比试穿着了,人人容光焕发,德先生眼中含泪道:“金先生,我等今日才有做人感觉!”
重华想起当年自己初到福先生山上,蒙他赠衣时的心情,拉住德先生的手,和他说了,然后道:“我当时便知,人和动物都要有食物,又只有人还要穿衣。”德先生连连点头。
德先生带着书和一帮族人,精挑了一些新鲜果蔬等,再下山来答谢福先生,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德先生先来已久,对此地较为熟悉,便和福先生把元宝山前说了个遍,看到孔定正指挥族人清理乱草杂木,打扫洞穴石壁,便让书带着自己这边的族人上前帮忙。
福先生和他也是一见如故,二人见面不久,亲切之情竟似胜于重华,重华见他们一个英姿勃勃、一个风度儒雅,刚好孔定上来,便和他道:“真是德不离福、福不离德啊!”
孔定听了也自欢喜,和他说道:“我正要问族长,你和他住头上还是中间?”
原来孔定知道石干之能,请他因着地形和石性开了大大小小的壁洞,正好住些人,理出来的石头,再垒墙搭些简棚,差不多先对付着住了。
重华道:“我和石老前辈不在此处住,你们自行安排。”他心中惦记着那日宁湖边上发生的事,寻思不会即了,每晚还得过去等候动静。
孔定嘴里说:“这怎么可以?”赶紧过去问福先生。
德先生悄悄告诉福先生:“家父曾邀金先生留住的,他只是不肯,我看留归留,他住与不住也不能勉强。”
福先生连连点头:“孔队长,德先生说的对,你选最好的地方,给金先生建一处最好的住所,以便提示族人,永不相忘!”孔定大声答应着去了。
来日,福先生来请重华相陪,要去隽秀峰拜见德老,重华欣然同意。二人带着福慧、福孝和福松,上得山来,见过德老和书祖母,福先生让福松福慧送上选好的石雕道:“在外久了,无以为礼,这些只是闲常无事之作,一片心意。”德老和德先生见件件精美绝伦,赞不绝口,让书祖母收了。
重华陪德老到凉亭闲谈,德先生带着福先生认识族人,又去了大孤台,二人一路谈兴不减,直到回到凉亭坐下。
德先生直言道:“我这独子,早年丧母,二老整天愁着他的亲事,天意族长到来,诚意高攀,不知族长肯舍珠玉?”
福先生笑呵呵的道:“德先生客气了,我和夫人私下都说书很优秀呢!”
重华在旁大笑道:“你们二个就把这事定了,也不需要一个中间人。”
福德二人齐声道:“正要请金先生垂教。”
二人都有眼力,各看出对方娃儿都有大贵之相,并不忸怩。
重华见着心喜,看福慧时,她却转头先回去了,不禁笑道:“小慧还不好意思,我教过她识字,这就去劝劝她。”
族人路上憋了数年,一旦落地,便抓紧建居安家,福先生嘱咐孔定,要像闫长老族人那样,造几间木楼,下面圈牲畜,放置物什,上面住人,以防野兽袭击。
孔定连连点头道:“这个要造得又大又坚固,得慢慢来。”他又一面带人相地,一面请重华把二处的器具物资都搬来,准备耕种。
伏桀等人见了满地牛羊,只要打猎,以为不仅简单易得,皮毛还可准备冬衣。
福先生回来和福嫂说起书和福慧的好事,福嫂也自高兴,不料和女儿说起时,福慧却道:“妈,现在大伙儿都这么忙,你好闲啊?”
一晚德先生又带着书来访,四人就着月光在一方大石旁坐下,福嫂煮好水端上,石干和福慧先在一旁聆听,中间离去。
福先生和德先生说了族中事务,各自聊起迁居途中趣事,大多重华也不知,自然说者说得精彩,听者听得动情。
德先生见二人高兴,又提起旧话来:“有一件事,非是唠叨,合着二族前途,还望金先生和族长重视。”
重华一听便知,看着书笑道:“又是为着孩子的亲事?”
德先生正色道:“诚然!二族看上去人多,但还不兴旺,若放眼世上,更加责任重大。当让长起来的娃儿们早日繁衍,虽然如此,也不知要多少代,人口才得旺盛?”
重华和福先生听了齐都动容,重华赞道:“德先生目光宏远,且是正途。”
福先生亦道:“前些日太忙,下面便有劳金先生和德老商量具体日程仪式,我们二个各自盘算宜适人口,趁早把事办了。”
三人俱都喜悦,福先生又说起一桩奇事:“难道此处宝地,畜牲也有不同?”
重华和德先生一齐笑问:“怎么这样讲?”
“这些日伏桀带着一众下山捕猎,每次出去,不是被禽啄了,就是被羊触了,说那些毫不起眼的禽兽胆子太大,见人毫不畏惧,反倒迎上逼迫。”
德先生道:“我这边未尝猎取,无有此事,却也看到这些牲畜队伍齐整,神气活现,每每觉得好笑。”
重华也忧虑道:“畜类大举聚集,似此细弱求强,也不知天意如何?”
德先生拍几道:“家父也是如此说!”
三人一时心思想到一处,望着远处,但见月光冰冷,大地无声,黑夜中如有无数目光盯着这边看,福德二人竟一齐打了个冷颤。
德先生听书说天色已晚,连忙告退,重华这时才发现石干不知什么时候起已不在身边,独自送二人至显隐石处,又匆忙向宁湖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