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不能言语。
霜雪似的睫毛垂下来,用那双极浅的琉璃瞳孔注视着身前的女孩。
再是淡然的表情,也流露出几分不舍来。
“师父……”少女像是小兽似的呜咽着。
“不要走,我没有你不行的……”
男人费力地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浅色唇瓣翕动着,吐一个无声的字。
“乖……”
忽然,山洞里响起女子的轻笑声。
“傻孩子,在这世上,并没有谁离了谁不行。”
“就算之前觉得痛彻心扉,宛如被人摘了心肝,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声音轻柔又好听。
那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女人,宽大的风帽遮住她的脸,仅留一双皓如霜雪的手露在外面。
她在山洞里缓缓踱着步子,在石凳上坐下。
秦佳年眼神冰冷,她果然在这里。
纵然褚唯寒已经死了几十年,她依然没有放下。
或者说,经历岁月的沉淀,这种求不得的痛苦,越发浓烈,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
十几岁的少女又惊又怒:“你是何人?!谁让你进来的?”
“年儿。”女人声音温柔,“你竟不认识我了?”
风帽脱落,露出一张白皙娇美的面孔来。
天光从山洞顶上落下来,落在她的面颊上。
这是一张娇俏的,嗔怒笑骂都很生动的脸。
是白霖儿的脸!
“傻孩子,连对你下毒的人都忘了么?”女人微笑着问。
“灵隐宫主?!”
少女惊呼,立刻挺身挡在师父面前,怒瞪着她。
“你来做什么?”
“你身上的毒,是怎么解掉的?”披着黑斗篷的女子,目光冰凉地打量着她。
“不关你的事!”
“是你师父,把你的毒,转到了他身上?”
少女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双目通红,身上煞气大作:“……是你!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女子冷眼看着少女的眼泪。
“如何能怪我?你若是早点死了,他自然就能好好活着。你师父是为了你才死的。”
一句话戳中少女的心事,恍如电击一般,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年儿。”
石床上,男子眸中散发出一点亮芒。
最后回光返照而生出的力量,全用在维护徒儿上。
一只大手,拍拍少女的脑袋。
抬眸,朝山洞里看过去。
“你来,为何事。”男子声音清冷。
穿着黑斗篷的女人,一步一步踱到石床前。
她脸上神情很复杂,眼中却慢慢溢出水光。
这是她爱的男人,她为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
他在她身上种下一辈子无法摆脱的诅咒。
随着时间越来越强,她不得不像只臭虫一样把自己囚禁在石棺里。
为了摆脱诅咒,几十年来不停寻找适合她神魂的活人魂器,这么多年,也不过只有两只而已。
更换魂器时,神识被撕成碎片的极致痛苦,让她无数次想要放弃。
更令人绝望的是,就算她的神魂换了副躯体,诅咒依然如影随形。
所有的所有,一旦开口,只剩下冰冷平静。
“我要看着你后悔。”
男人微微一笑,若拂晓清光。
“那你要失望了,我并不后悔。”
“你大道将成,本能飞升,却被迫进入轮回,你不后悔?”女子神色有些狰狞。
“不悔。”
女子窒了窒,神情变软:“十年前的那个问题,你现在可以再选择一次。”
“我已经,做过选择了。”
“宁愿死,也不改变心意?”
“死并不可怕,违背心意而活,才艰难。”
“哈哈哈哈!”女子癫狂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现在要死了,一死万事皆空。你就睁着眼睛好好看着。看你的好徒儿,是如何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的!”
石床上的男人闭上眼睛,握着少女的手,用细微的气声道:
“年儿,记住……”
记住什么?他并没有说出口。
风在他身上盘旋。
淡淡的灵光散发出来,照亮整个山洞。
“啊……”
黑斗篷的女人忽然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裸·露的皮肤上,浮现一层浅淡灵纹。
灵纹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不能摆脱的枷锁一点点,化为红色瘢痕,蜈蚣似的摆动着,没入女子的皮肤里。
“——不!!”
“——为什么!为什么?!”
秦佳年冷眼看着。
就是现在。
她解除身上的封印,一步跃到山洞里。
趁着那个女人心神混乱,用灵力在她身上探了一圈,勾勾手指,一团金色光芒包裹着一件东西,从“白霖儿”身上飞出来。
这是褚唯寒的东西,上面有他的神识标记,对秦佳年自然很友好。
白霖儿脸色大变,眼神凶如恶鬼罗刹,冷声厉斥:
“你以为你拿到了就是你的么?”
“当然。”
“哈哈哈,那个人早就死了,现在还有谁能护着你!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能活着?”
她神色癫狂,分明已是半入魔的状态。
山洞中光影扭曲,石床边哭泣的少女和奄奄一息的男人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画面。
秦佳年握紧手里的法器,冷笑着。
“巧了,我也觉得你很该死。动手吧!”
若说之前,她因为怀了崽,修为下降,肯定不敢跟这种大佬火拼。
但现在,秦佳年手握法器,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这片空间。
而且,方才褚唯寒临死前的一幕,让她的脑海中微微触动。
她感触到了一段心法。
师父临死时,传给她的,可以催动诅咒发作的保命心法。
…
忘川河底的幽暗空间内。
林溪和楚狗子分坐在石亭两边。
时间在他们身上仿佛冻结了。
一人保持着端正坐姿,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一狗趴在石凳上,专心盯着河沟里的白色小鱼骨,表情严肃。
秦佳年办大事前,为免发生意外,让小榴芒把这一人一狗踢出了阵法空间。
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林溪往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块还没烤熟的兔肉。
长手一伸,隔着石桌递到对面。
“要吃么?”
楚狗子瞪着大眼睛,还没汪汪出口,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有东西从半空坠入这片空间。
是秦佳年!
浑身是血的秦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