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贱之人必有天收!
见赖二受到了惩处,包二失了对他的兴趣,转而问起身边这位吕同志的情况来:
“你的铣工水平可以呀!
刚刚听魏主任的意思,你是毛师傅的徒弟。他不是钳工吗?
你跑到金工车间来干活,魏主任是高兴了;你们装配车间的领导,估计就不乐意了吧!”
吕芳不知道面前这位小青工是谁。但看到他收拾了赖二,觉得很解气,连带着对他的印象也挺好。
她看着一旁魏主任,有些怯怯的回道:
“魏主任,这位同志,我们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我们车间上午接收的零件,设计要求是18齿,但是送过来的只有16齿;有些零件的角度也不够。
这样的零部件,就是我们的大师傅亲自上手,也实在无法将它硬塞到自行车上。即便塞上去了,那车子也不能用!
所以……所以……”
魏晨光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
吕芳、赖二这些青工的情况,他大致了解,基本都是顶岗上来的厂里子弟。
与其他混吃混喝的小年轻相比,这个小姑娘算是其中比较拔尖的:人勤奋,还有悟性!
过去几年里,厂里满负荷生产,王厂长有了底气,接连向上级申请了一些招工名额。这些新增的指标,确实解决了一小部分厂里子弟的就业问题。
这第一批进厂的青工,都是优中选优,还是经过严格考核的。
他们颇有种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架势,上手很快,都没给父母丢脸。
但自行车厂毕竟就这么大的规模,肯定无法安置所有职工子女。
加之现在讲究多子多福,一般家庭孩子都挺多的。有些没儿子的职工家,在凑出七仙女后,还想着继续增产报国,努力下个宝贝蛋呢。
这孩子多了,厂里就业指标又有限,矛盾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
帝国主义国家,有失业一说;咱社会主义具有消灭一切市场规律的威力,自然不可能有“失业”。
国家面对现实的困境,创造性的运用了拿来主义,从苏联老大哥那里学了一手:
让新增的闲置劳力或者有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这种安排,对整个社会是稳定了;但对无数个小家庭,那可就沸腾了。
家里已经被招工的老大,可以说是成功上岸,自此成为吃商品粮的人上人。
但对那些即将毕业,却升学无望、就业无门的老二、老三,甚至是老四,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不是所有的知识青年都觉悟高,愿意上山下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要一想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肯定都不甘心。
这些青年,不能逼着自己下乡,就只能逼着家人想法子让他们进厂。
自行车厂因为职工子弟就业问题,还出现了赵师傅七进七出送阿斗的情形。
这里的赵师傅,就是车工赵小云的父亲,也是厂里唯一的七级车工。
他家的小儿子赵小云,从初三开始,就不停以死相逼,不愿意上山下乡;要他爹给他在厂里腾一个位置出来。
为了达成目标,赵小云跳过水、放过火、上过吊……前前后后折腾过七次。
最后一次,他买了一瓶农药,当着他爹的面叫嚣着:
他要么进厂,要么喝药;让他老子看着办!
赵师傅顶不住压力,黯然办了病退,让他家的小儿子顶了岗。
不过,赵小云进了厂后,却没好好工作;如今,他已经成了厂里虎父犬子的又一个例证!
这件事传开后,厂里上了年纪的老师傅都心有戚戚然。
一方面,他们会替赵师傅不值,认为他七进七出就送进来一个阿斗;另一方面,他们也会心惊,生怕自家孩子有样学样。
只能说,怕什么来什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受到赵小云事迹的激励,自行车厂职工家,但凡有了适龄的小青年,就会出现不少花样翻新的以死相逼场景。
当以死相逼变成了作死时,最可笑、可悲的事就发生了。
一位电工家的子弟,拿着电线,就想在父母面前表演一下触电。没想到,他技艺不过关,没能真的剪断电线,结果就送自己归了西。
这件事一出,直吓得厂里十几个老师傅集体办了病退,将在家待业的青年送进了厂子。
可想而知,这第二批进厂的小青工,整体素质远不如第一批。他们良莠不齐不说,大多还喜欢磨洋工!
自行车厂也在这样一代人的迭代中,白白流失了很多手艺高超的大师傅。
……
收起自己的思绪,魏晨光向吕芳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
不过,工件不合格,你可以让这里的铣工出手修一下,怎么自己动手了?”
吕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
“这里的铣工师傅都忙,我不敢打搅。
刚刚我找了那位赖师傅,他说自己没空,并说……说……”
“他说了什么?你别怕,照直说!”
“说我有催他的工夫,还不如自己动手铣呢。”
看着魏晨光强压着火,包二适时补刀道:
“我刚刚看了,吕同志你这铣工手艺,怕不是有个二三级的样子。
别的不说,比正在操作的这位赖师傅,那可是高出不少。
你一个钳工,能够利用业余的时间,将铣工给掌握,并且做得比金工车间的专职师傅还好。这说明什么?
魏主任,这说明你们厂出综合性人才呀;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魏晨光:……
他没有理会包二的调侃,直接道:
“包专家,你也看了大半天了。
我其实很好奇:你这个外来的专家,是不是有什么真知灼见,可以指导下我!”
包二注意到这位清纯的女青工,也在偷偷注视着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点明道:
“今天只看了一个金工车间,有些想法,还是可以和魏主任交流一下的。
下面的话可能不太好听,有什么得罪的,还请见谅了!”
魏晨光听包二这样说,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开口道:
“包兄弟,你早该这样了。
有什么问题,你就直说。像什么‘多余’、‘加油’这样打哑谜的话,我老魏听着迷糊。
你这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心里也会不舒坦吧!”
包二:……
“好吧。那我直说了:
今天在车间里面走马观花式的看了看,最起码发现了三个重要的问题。
这第一嘛,就是厂里工人的水平参差不齐。工件本身的公差就不说了,竟然还出现了16齿、18齿这样张冠李戴的情况,实在是不应该!
工人对于返修的积极性也不高,根本就没有对自己加工的零件负责任的态度。
像这种铣工有错不改,反而要别的车间亲自来改的情况,很影响工作效率!
还有,对于机床的保养,没有一套流程,就连润滑油都能忘记加……
零部件搬运不精细,精加工件经过几次磕碰……”
魏晨光听着听着,只觉得一直引以为豪的金工车间,都快成乡下小作坊了。
而一旁听着包二滔滔不绝的吕芳,却越听越觉得有理,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对这位小青工的敬佩之情!
他脸黑,但是好有学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