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星沈微弯腰,在言升旭豁然变色的一瞬间挪开了脚,轻巧的朝着言则远看了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言则远与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那样明晃晃的恶意和嘲弄,像是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又像是什么都做完了。
这样的人,竟是他的儿子。
言则远收回了视线,垂在宽大官袍袖中的手握成一团,拉着言升旭行礼告退,将言升旭满腹委屈全然压在掌心。
而达到目的的平瑜也长长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便在宫人的搀扶下出了大殿。
殿前,言升旭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闻得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仰头看着满眼凄惶的平瑜,缓缓站了起来。
平瑜同样静静地回望着他,居高临下的颔首而立,身姿挺拔,不见殿中的慌乱和恐惧。
她站在上首,用一种嘲弄的、揶揄的目光看着言升旭。
一种无法形容的屈辱从言升旭心头爬了起来,他豁然起身,三步作两步奔上台阶,一把抓住了平瑜的手腕。
“公主。”他直勾勾的望着平瑜,像是一头穷凶极恶的饿狼。
“你做什么?”平瑜身旁的小宫人吓坏了,急忙拉着平瑜往后推去。
“退下吧。”平瑜觑着言升旭,慢条斯理的对身旁的小宫女点点头,“我和驸马聊一聊。”
小宫女担忧的看了她一眼,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才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
却没想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掌掴声,紧接着,是平瑜傲慢矜贵的语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处质问本宫?”
小宫女心头一颤,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跌倒在地上。
一仰头,便见来福领着一群小内监朝着朝夕阁而去,急忙狼狈的爬了起来。
“小贝,你在此处做什么?”来福是认识这个在御书房中伺候的小宫女的,见状轻轻蹙了蹙眉头,示意身后的人先走,径直走到小贝面前,将小贝拖到一旁僻静处。
“怎么了?”来福将手中的手帕递给小贝,皱眉看着他,“咱家有没有和你说过,宫中行事,最忌讳的就是莽撞。”
见小贝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又放缓了语气,“哪怕是天塌下来,你也得稳重,知道吗?”
小贝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小贝知道了,多谢福公公指点。方才……方才三公主打了驸马爷,就在御书房门口。”
双手将那手帕奉还,小贝低垂着头,小声问道:“福公公,奴婢会不会被……”
“想什么呢,好当差就是了。”来福打断了小贝的话,“一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没得白白给自己找不痛快,贵人们的事儿少操心。”
“是,小贝多谢福公公教诲。”
来福又训戒了小贝几句,才转身朝着朝夕殿而去。
朝夕殿是皇帝和长公主常呆的殿宇,来福怕那些没个眼力劲儿的小内监们伺候不好,脚步飞快的奔了过去。
而小贝隐在暗处,刚好看到平瑜一脚将言升旭踢下了台阶。
她眉眼倏然冷静下来,冷冷勾了勾唇,然后将来福的手帕展开来,上面有一朵艳艳红梅,下方是一方石墨。
红梅艳烈,石墨深沉,小贝瞧了一眼,便将它放入怀中。躲着人轻车熟路的往宫门口而去。
长阶下,言升旭四仰八叉的躺着,平瑜一步步拾阶而下,走到言升旭身旁,纡尊降贵的弯腰对上言升旭的眉眼。
“言升旭,认命吧。”平瑜冷冷笑了一声,“是你让我去招惹言星沈的,那么这结果……自然也该由你受着了。”
“他给了你什么,你竟然愿意帮他?”言升旭脑子“嗡嗡”作响,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平瑜会放弃言星沈,转而咬死了自己。
给了什么?
废了一只手,毁了一张脸,还是……吓破了的胆子?
回想起那一幕幕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明媚阳光下平瑜仍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从脚下窜了起来。
“给了什么?”她厌弃的看了言升旭一眼,“我心仪于你,不行吗?”
“平瑜,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言升旭颤抖着爬了起来,“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但是你毁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毁了你呢?”一语落下,平瑜不欲再和言升旭多费口舌。
从前是她看走了眼,错把狼崽子当作是唾手可得的小奶狗。
而现在,狼崽子露出锋利的爪子,用鲜血告诉她这个事实。
而她从来以为是狼崽子的人,实际上就是一个没胆子的小野狗。
她打了他,踹了他,毁了他的仕途,他也不敢真正做些什么。
一路往外走,平瑜已经将利害关系全数想得明明白白,遂也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不再招惹言星沈,她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宫墙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平瑜走出宫门之际,小贝也已经抵达了宫门处。
一个巡逻的侍卫不经意撞了她一下,她袖中的手帕便转到了侍卫手中,然后和平瑜一同出了宫门,递到了宫门外不远处的小巷子中。
宫卫们护着平瑜的车驾渐渐远去,平静的小巷中,蓦地传来一声猫叫声。
随着猫叫声的离去,一间民舍的侧门缓缓打开来,一个男子将方才那侍卫扔出来的手帕捡起来,眨眼间便消失在巷子中了。
屋中,梁山青抬手斟茶,碧幽幽的茶水于瓷白色茶杯中微漾,他清朗如月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井泉的碧螺春,小言公子尝一尝?”
言星沈低声谢过,低头浅酌,便见一个男子将手帕恭敬送于梁山青桌上。
梁山青拎起来瞅了一眼,便浅笑起来。
“小言公子好本事,恭喜逢凶化吉啦。”
“青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一些求生的小本事罢了。”言星沈也看向那方手帕,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见红梅艳艳,石墨沉沉。
“金枝玉叶如红梅,疏阔君子自远之。”梁山青点了点桌面,“墨色的石墨,自然是画不出浓烈的红梅的,要恭喜小言公子技高一筹了。”
这便是很有诚意的相待了,言星沈心思一动便明了过来,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正色看向梁山青:“今日之事,不过是星沈占了先机罢了。”
他眉眼微垂,“三公主和言升旭本就两情相悦,何苦来为难我呢?”
“长公主的性情,在下也是略知一二的,故只需好好筹划一二便可。”
他看向梁山青,“不如梁国公府,手眼通天。”
“那你可知,我为何今日要手眼通天?”这样通透的人,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胆魄聪慧都是上上乘,梁山青轻叹一句,看向言星沈。
言星沈亦从容看向他,“星沈斗胆,青公子可是受人之托?”
话音落下,他的眉眼便已经染上一层温暖之色,“星沈垂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