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说着,朝着后面小门一拍手,只见一脸灰土的小六,手扶着腰间佩刀,大步走进了大堂。
虽是正在审案的高潮处,云西一见小六却还是心神一颤。
只短短几日不见,小六的面容就沧桑了很多,泛青的眼眶,干涩发黄的脸颊,干裂的嘴唇上下都露出了血丝。
只是身形却比以前强硬挺拔许多,那双曾经清澈无比,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今也变得深邃坚毅起来。
恍惚间,云西竟在小六的身上,看出了几分殷三雨的影子。
云西嘴唇不觉微动,一时间,眼前略过许多回忆,不想只是短短这些时日,便是物是人非,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既为小六心疼,更为他抗打过来,感到庆幸欣慰。
却见小六行至大堂中央,转向堂上三位官员,扶着腰间佩刀单膝跪地,之后打手一抱拳,颔首恭敬回道:“属下滕县捕房捕快邓泓见过各位大人!”
见了行色匆匆的的小六,符生良的目光也是不觉一动。
“起来吧,把你此去皇甫庄园的见闻细细讲来。”符生良一抬手,说道。
“属下领命!”小六从容起身,又朝着云南拱手一揖,算是见过了礼,沉声说道:“云刑房所说分毫不错。之后属下又去寻了那位云家奶娘,几番查问,得知因着昔日云夫人怀胎之时,已经年近四十,所以云家在夫人临盆前就请了奶娘在一旁随侍。
”据奶娘所述,云家长子修竹,云南,的确不是云家亲生血脉。不过奇怪的是,在半个多月前,有个算命先生也曾找到她问过相关内情。因着算命先生一开始就点中了云家遭遇血灾乃是无辜受到怨灵波及,奶娘一介老妪,当时还觉得那先生是个神仙在世,便在他的引导下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予了他听。
“当时属下就已经起了疑心,由于与属下原本对皇甫庄园位置不熟,所以殷捕头早早的就招来一众江湖朋友与邓泓同行。查到这个算命先生时,属下便记起跟在云书吏后面学习时,云书吏交给邓泓的一番话,凡事多动脑,多去想事情后面的联系。
”所以属下就多了一个考量,叫那些江湖朋友分散出去,去查证这个目的十分可疑的算命先生。好在算命先生虽然游走四处,但是一地也有一地的系统门派。那些江湖朋友本就对于其中脉络很清楚。又是朋友托朋友,便找到了几个当地的道人。说是那名算命先生,他们也见过,是个外乡人。
“他们还曾暗中跟上过他,并出手警告他不要在他们的地盘上混饭。那名算命先生见了那番阵势,立时服了软,只说自己只是外地游走的野僧野道,来此不过是路上补点盘缠。
”那几个当地道人却是不依,强要他留下所有大半银钱,方肯放他离开。不料那道人被逼无奈,最后竟然亮出了道上赫赫有名,山东金魂寨的软剑招牌。一众道人畏于金魂寨名声,方才放他离开。
“无论是皇甫庄园内婶娘,还是云家奶娘,就连那几个当地道士的言辞,属下都已作为证言,一一记下,并留下相关证人的手印留名,确凿无疑,还请大人查验!”
说着小六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竹筒,打开取出其中卷好的纸张,呈托在面前。
旁边立时走下一个衙役取走了小六手中书状,转而交给了符生良。
符生良展纸看了一遍,又令衙役转交给秦千户与安司长传看。
符生良又望向云南,沉声问道:“以此证据,云刑房可做何种推断?”
云南回望着身后菱香姐,肃声答道:“依据那名算命先生出现在皇甫庄园的时间推算,菱香姐在属下与云西、殷捕头第一次误闯进金魂寨后,就已经起了戒备心。不仅查清了我们三人在滕县当职,更是查出刚进山东的我们兄妹云家的背景。
”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跟一个对手打交道,就要成为最了解对手的原则,菱香姐布下了方方面面的后手安排。其中一条就是派人星夜兼程,前去皇甫庄园与云家旧址打探关于我们兄妹,关于云家的一切信息。
“也是因着有此一番苦功夫,找出云家多年前一桩秘闻,既是在意外更是合理的收获。这些事情中唯一的巧合便是,十六年前,皇甫家的确走失了一名小女儿。而她菱香姐本名亦是姓皇甫,虽与彼皇甫氏不在一地,一家,却是同祖同宗,族谱名讳更是同样的禾字辈。
”如此,她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布局的备用方案。本来在属下三人进入兖州之前,属下三人就已经遭受到了金魂寨的追杀。菱香姐认为我们这些小人物势必会死于杀手之中。直到我们三人突然出现在菱藕香门口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惊诧之下,她对于我们能从杀手中逃脱的事,立时生了疑心。
“因为追杀我们的乃是金魂寨的实际掌权人赵千泽,凭借着赵千泽的本领,他想要杀的人,从来没有得以逃脱的。菱香姐便疑心着,不得已动用起这个认亲误导的备用方案。”
听到这里,众人的视线不觉都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菱香姐,心头皆是一寒。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妙容姣好,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心机谋划竟然如此缜密深沉。
殷三雨此时已经松了对她双臂的钳制,放她独自跪地。
她亦一直静静的听着云南的分析,听到此处,她低了头,整了整了自己衣襟,冷冷一笑道,“云刑房谬赞,菱香虽然想得出提前派出眼线,但是没想到,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一样派人到老家一一查证。
”先前菱香看着你们一步一步踏进我的陷阱,还有些失望,失望这一次终于遇到,能与菱香旗鼓相当的对手,原也不过如此尔尔。现在看来,云刑房你竟是远比菱香想象的,还要老辣刚强。“
不知为何,云西听着菱香姐跟云南这般气氛诡异的商业互吹,总觉得后脊背阵阵生寒。
云南微微一笑,”除却上面那三处,还有三项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你们菱藕香与金魂寨的罪行!“
云西一个跨步,站到了云南与菱香姐的中间,朝着三位达人,拱手继续说道:”在跟踪有杀害柳连琦重大嫌疑的汪恩仪时,突然出现在兖州府的柳家老汉,就是受了人的引导,被计划着与汪恩仪在大街上撞见。
“而这一步安排,就是在我们见到菱香姐当天夜里,她秘密安排的。只是菱香姐一开始就没想过我们会再度死里逃生,所以她动用了真诱饵,柳家老汉不仅能够认出汪恩仪故意让夫人戴在头上的柳家白玉发簪,更能指出究竟是何人,打着收刺绣的名号,急急接他进城,并在关键路口放下他一个人行走。
”第一个直接证据,就是那柳家老汉。事后证明,那老汉的刺绣的人并没有收刺绣,只是耍了他一道。按着老汉的引导,我们已经找出许诺高价收他锦布的掌柜,正是汪家另一处产业的人。虽然外人并不知晓,但确是汪家人员无疑。云南早已沟通符大人,将那名老汉带至了县衙,等候问询。“
说完云西与云南对视一眼。
云南望着云西,眸底忽然闪过一抹潋滟柔光,他微微颔首,似是鼓励,又似是认可。
这一段,云西其实并不知道,她只是依据他的分析,与他做事的习惯推断出这里。
他的云西真的长大了,他的云西,可以独自断案,独当一面了。
这时,就听符生良一声传唤,”传柳氏老汉上堂问话。“
不多时,柳氏老汉便在一个衙役的引领下,走进大堂。
符生良简略问了几句,柳氏老汉便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遍,与云西推断分毫不差。
留下证言,按了手印后,柳氏老汉便被带下了堂。
又听云西继续说道:”起初,一直形色匆匆的汪恩仪突然受到了两个黑衣人的指引,临时改变了行程。为的就是叫我们三人亲眼目睹汪恩仪露出马脚,然后将所有注意力都追在汪恩仪的身上,好一步一步走进汪家别院那处陷阱。
“当时的殷捕头明明在屋子里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疲弱的少女,可是转脸再进屋,却换成了一男两女两个尸体。其实当时那一男两女两个尸体就藏在屋中角落,那群貌似被拐的少女也全是菱藕香里的姑娘假扮。
”且她们身上都有功夫,在殷三雨探查过后,她们迅速将死尸摆放到显眼处,而后一个一个从密道离开上了锁的屋子。之后赶来的兖州府官兵便以我们替符大人,在兖州居中联系卖官鬻爵的买卖上,起了龃龉,因而杀人。不仅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更是要将符大人拉下马。“
说到这里,云西低了目光,望向菱香姐,”赵千泽之所以后来放弃对我们继续追杀,想来就是要斩草除根。只杀掉我们几个,其实还不是最治根本的方法。你们的目的是要将执意查案的符大人,泼上一盆脏水,彻底断了他的仕途。“
菱香姐扬起了头,迎住云西视线,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说别的,菱香都认,只是这一点,云书吏未免太高估我们了。“她目光忽然阴冷狠戾了起来,”我真恨自己自作聪明,当初就应该不顾嫌疑名声,直接在菱藕香做掉你们!
“后面还为你们设局,不过是要你们死的名正言顺,叫你们的小知县主子就是发动起所以人脉,也奈何不了我们分毫!早知道你们如此阴险,就应该不顾一切,先灭了你们再说!”
“大胆!”坐在上位的安司长狠狠一拍桌面,“不过一任青楼掌事,何来如此嚣张气焰?!”
菱香姐苦笑一声,“司长有所不知,菱香姐不过是金魂寨聚财的一粒棋子,若只是寻常一座青楼,又怎会生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这时却听符生良怒而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皇甫禾歙,你可知罪?”
菱香姐挺着脊背,冷面回视着符生良,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符生良冷笑一声,“闭口不言,就以为本官拿你没有办法了?早在你们全力却追杀云刑房三人时,本官便已摸出汪恩仪与金魂寨,藏匿拐来女子的几个中转站。汪恩仪现已被拿下。而你们菱藕香诱拐买卖人口的线络,也都各有犯人被本官拿下!甚至在菱藕香一处后宅里,我们还搜出了部分官银。这作奸犯科,劫掠官银,屠戮无辜,买通官府,拐卖人口,几项大罪,你一个都跑不了!”
听到这里,云西竟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云南的布局如此精准严密,利用自己三人做诱饵,叫符生良在背后蛰伏着,逮到空隙便上前包抄捡漏!
这么一来,不光官道弃尸的柳连琦案破了,就是之前一直笼罩在滕县头顶的官银失窃案,也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结局。
只是,解决这个最棘手的问题,真的会如此容易吗?
不知为何,云西刚送了一口气的心,又悬了起来。
诡诈如狐,阴狠似鬼的赵千泽,真的就如此轻易的被人打败了?
一直算无遗策的菱香姐,真的就这样简单的被定罪判上死神了?
为什么云西总有一种这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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