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机械的侧过脸,机械得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脖子,不断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三雨兄···”云西已经语无伦次起来,她勉强挤出一丝干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看着云西平日一张从未占过下风的利口,如今结结巴巴,整个人也是彻底崩溃的模样,殷三雨嘴角笑容更加苦涩。
云西本想要转过身,可是身后却传来一阵衣衫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云西这才想起,殷三雨该是要下水,她立刻收住了视线,不想逾越半分。
殷三雨很快进入温泉池,他身子一挺,整个人往水里一钻,一个跃身就游进了泉眼洞。
听到哗哗作响的流水声,云西这才松了口气,两只手往身后伸去,摸索着殷三雨脱给她的靴子。
很快,她就摸到了靴子,可是她的心情,却在指尖碰到冰凉的靴子那一刻,跌到了最低谷。
“云姑娘,你把三雨当朋友吗?” 殷三雨从温泉中探出头,抬手抹去脸上水珠,望着云西背影,缓声问道。
“当然!云西一直把三雨兄当做最好的兄弟,朋友。”云西脊背瞬间挺直,回答得十分肯定。
“知己朋友,当肝胆相照,”殷三雨道,“三雨也将云刑房与云姑娘当做自己的知己至交,生死都可相托,肝胆都能互剖,自然也能够理解你们的选择。”
云西一惊抬头。
她没有想到,殷三雨竟然能够说出这番话。
在他与世人的眼中,自己与云南就该是一对孪生亲兄妹,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应该是遭受世人唾弃的不伦之恋。
当然,虽然真情况,云西早已不是云南的妹妹,而这段感情目前还处于云西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暗恋阶段。
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古代明朝人殷三雨,光是不伦两个字的名头,就应该足以让他唾弃,厌恶的不是吗?
“三雨兄,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们兄妹二人之间,有什么不伦之恋?我们可是双生兄妹!”云西已经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旧社会规矩全都忘到脑后,她转过身子,望着水中殷三雨,眼底都是震惊。
“双生兄妹?”殷三雨望着汩汩波动的水面,喃喃的重复着云西的话,眼底寒白一片,嘴巴也不自觉的张开,“这样想想,的确有些吓人。”他伸出手,慢慢捂上嘴,表情僵硬而纠结。
“你这是什么表情,太浮夸矫做了吧?”望着殷三雨夸张的表情,云西瞬间就黑了脸。
殷三雨抬眸,望着云西一脸的不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知怎的,在我眼中,姑娘根本就不像是个什么仪态万千的世家之女。无论从哪看,你跟贵族架势十足的云刑房,一点也不像双生兄妹。”
“呦,那三雨兄你眼中的世家之女就是该是什么样的?”云西也还了一个夸张十足的不屑表情,脸却不自觉的别过,掩饰着眉梢抑制不住的跳动。
殷三雨潜意识下的洞察力,真的准确到可怕。
“世家之女的样子?”水中的殷三雨皱了眉,捏着下巴,似乎在苦苦思索。
终于他双眼一亮,猛地抬起头,看着云西微微一笑,“三雨虽然说不好世家之女应该是什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定然不会像姑娘这般,直视一个入水的男人,还能做到面色不红,心不跳。”
云西怔了一下,糟糕,刚才一着急,不知不觉的竟代入了现代人的视角。
但是事已至此,再强装出什么恍然大悟的娇羞也是为时晚矣。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的略过多种行为方案后,云西最终选择挑挑眉梢,没事人一般的耸耸肩膀,转回身,俯身继续穿靴子。
殷三雨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他忽然在池底看到了许多小石子,圆圆乎乎,各个都跟鸽子蛋般大小。
他没有任何犹豫,低头潜进水中,抓了一大捧鹅卵石在手中。
“就是因为觉得我们不像兄妹,所以三雨兄才认为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有异常?”穿好靴子,云西顿了一下,才缓缓直起身子,“你难道不觉得,兄妹之恋,是一件遭世人唾弃的事吗?” 殷三雨一个挺身,抬头跃出水面,仰起脸,望着天上那一轮惨白的日头,双眼微眯,“难道在姑娘心中,三雨会是个拘泥成法,不重人情的老夫子吗?”
感受着脚底又大又空旷的靴子,云西不觉弯眸一笑,“也是呢,比起三雨兄,云南才更像是个在乎世俗旧规,名誉节操的老夫子。”
可是说到一半,她脸上笑容愈发苦涩,“不过,云西冒犯的忌讳可不是一般的世俗旧规,不光是云南,就是我自己,其实也很难迈过这最后一道底线。”
“那对于未来,姑娘是如何打算的呢?”
“未来?”云西转了头,躺在地上,舒展了姿势,望着布满蛛网的破败房顶,喃喃道:“真是奇怪啊,明明做事断案,都能提前做出十几步算计,怎么到了云南身上,哪怕是多看出一步,我都做不到呢?”
眼波微动,偷偷看了一眼云西,却又立刻收回视线,“会不会是遭逢大难,这世间只剩下云刑房与姑娘相互依靠,姑娘一时间错会了自己对兄长依恋?”
云西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
她与云南本就不是兄妹,更没有什么相依为命的羁绊。
但是她恋上他的,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云西弯腰抓起一把柴,随手向火中掷去。
跃动的焰苗中,略带湿意的枝条噼噼剥剥的炸裂着,燃烧着。
尽管相隔很远,但那红亮的火光,还是映红了殷三雨蜜色的脸庞,也点亮了他眸底波光。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温暖,他的心空空荡荡的,仿若吹进了冷风,叫他的情,瑟然萧索,无处寄放。
虽然没有得到云西的回答,但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听符大人说,姑娘虽然没有点头同意,但是终有长辈为姑娘与符大人指婚。除了云刑房,面对出类拔萃的符大人,难道姑娘就没有过半点心动?”
殷三雨故意低下头,挑拣着手中合手的小石子。
云西抿唇而笑,“德才兼备,俊气非凡的符大人,哪有姑娘见了会不欢喜的?只不过对于云西,与其说心动,不如说欣赏。”
说着,云西呼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望着殷三雨的侧脸,眸色温柔,“可是三雨兄,你可知道,云西单单只对云南心动的原因。”
殷三雨闻声不觉一怔,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云西的视线,眉心微皱。
“因为他纯粹,”云西一字一句的说着,脸上笑容越发落寞,“因为他坚定,他坦荡,因为他可以洗清我心底一切晦暗。跟着他,我才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目光却越来越坚定,“所以,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殷三雨只觉云西的眼中又两簇跃动的光,似火影,又似星点,就是云西心底跃动的情愫。
他攥着石子的手,瞬间收紧,力道层层叠加,直到石子的尖锐棱角硌痛他的手心。
“原以为,姑娘你对云刑房的感情,就像三雨之于义兄、潆儿姐那般,但是现在听来,许是真的不一样。”
虽然一直在笑,但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云西的眼角竟湿润了。她侧过头,将眼泪蹭在肩头衣衫上,却忽然闻到了一种男人的气味。
无疑,是独属于殷三雨的气味。
按说古代人冬天洗澡应该会很不方便,但是奇异的是,殷三雨的贴身棉衣上不仅没有半点汗臭味,反而有一种特别的清香。
这种香气与之前她在潆儿姐身上闻到的是一种味道。
云西心中不觉有些伤感。
那么爱整洁的潆儿姐对于殷三雨的影响,绝对算得上是根深蒂固。
又听殷三雨低醇是声音缓缓响起,“如果姑娘喜欢的是三雨,那么不管什么世俗旧规,人情法度,三雨都不会放在眼里。如果姑娘最终选择了云刑房,那么不论有多少人对你们指摘责备,三雨都会站在你们那一边。姑娘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有些事,只要不伤及别人,便顺其自然吧。也许有些事情到了最后,才能看清真容,到了最后,自然就有了解决的方法。”
云西不觉抬起了头。
顺着殷三雨温和而好听的声音,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冰封的心脏,正在悄然融化。
她的心结,她的负担,都因为殷三雨的话而豁然开朗。
她回过身,凝眸相望,一张温柔的笑脸蓦地映入眼帘。
殷三雨眉眼弯弯,恍惚间似有恢复了初见时的那种轻佻,“不过眼下还不到那个最后的时刻,咱们还是要办些眼下的事情。比如说杀手们衣服被我藏在了哪里?”
云西抿唇一笑,“我这就去帮三雨兄寻来。”
殷三雨这才说了藏衣服的具体地点,话音才落,云西转身便钻进一旁的树林之中,隐没了踪影。
望着因着她的动作,林木树枝上的残雪纷纷颤落,他脸上温柔浅笑也似被拂落了般,只留下怅然的苦涩。
树林之后的云西,对殷三雨的心情,全然没有察觉。
她寻找得很仔细。
树林中处处场景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迷路走不回。
藏衣服的地方与温泉洞很是有些距离,好在殷三雨指路的本领很过硬,说的几处标志物既好认,又好找,云西没费多少工夫,就看到了雪地中的那处土包。
云西瞬间一喜,拖拉着殷三雨的大靴子,就向着被积雪覆盖住的土坡跑去。
与云西之前扔掉外衣的土包很类似,积雪之下,都是一些枯枝枯叶。她才刨了两下,就看到了那些被团在一起的黑色的衣服。
云西迅速拽出一套棉衣,又觉有些懊恼。
在冰河中时,为了减轻身体负担,她的衣服与棉靴都一起褪在河底。如今虽然可以穿殷三雨的衣服,可是靴子就没有了。
看来一会得用多出来的一套棉衣现做双鞋。
想到这里,云西将这套棉衣扎好,又弯下腰去拽另一套。
可就在衣服就要从干草堆中被拖出时,一双脚忽然重重落在她面前的枯叶堆上,狠狠踩住了那件棉衣!
看着那双褐色皮靴,云西周身血液都在一瞬间凝结。
因为那双鞋,她印象再深刻不过,正是水爷赵千泽的那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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