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直接免了符生良的官身吧?”云西担忧的问道。
云南站起身,缓步走出桌案,“调令原则上是可以辞受的。但是辞受者必须要抱着辞官的准备,才能写出辞受文书。因为辞受调令,也是一种抗旨不尊。所以批复回来的文书要么驳回他的辞受,要么直接免掉符大人的官职。”
“不论上面哪种情况,符生良离开滕县都是定局,对吗?”
云南走到门前,伸手拉住门扇突起的横木把手,回答的非常简洁,“是的。”
云西望着云南的背影,嘴唇上方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连带着牵动鼻翼皱了一下,切了一声,“我的大少爷,您说话能不那么简短吗?我那是问您符生良会不会调走吗?我的言下之意是问你知县职位变动,会不会影响到杨家贪墨及杀人栽赃案的审理。”
说完云西满心不悦的简单收拾了桌面,快步跟了跟上前去。
云南充耳未闻般的径自推开门,这次的回答是三个字,“会影响。”
云西对他已经完全无语,歪了歪脑袋,翻着白眼,自言自语道:“那么,目前就只能祈祷加上了劫掠官银这一道罪名会让杨家的案子震动天下,然后什么换知县啊,派大官来查啊,都不会影响这个案子的正常进程。”
说到这里,云西竟不觉打了一个寒战。玩笑般轻佻的声音也正经低沉起来,“而且我看那个钱谦益还真是一副文人钦差的样子,要他抵住幕后钱权交易网的运作,想来也是挺凶险。”
云西真是越说心越沉,越说心越凉。
藏在杨家之后,还有另外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也许他们对于已经暴露的杨家,不会有多么惋惜,但即便是为了自己,他们也不会让杨家的案子,就这么被他们一个小知县两个小胥吏拍了板子。
听到云西的话,云南忽的一愣,刚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手上用力带上了门,转脸望向云西,表情严肃的问道:“之前审案时,你没把官道弃尸,是杨家故意为之的事说出来吧。”
云西被问得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她认真的摇摇头,“我没说。”
看着云南脸上都要凝出霜来的冰山脸色,云西不觉后撤了两步,抬手抓了抓头发,解释道:“不过我可不是因为我给忘了才没说,而是我故意隐瞒。”
云南目光锋锐的双眼忽然弯了弯,露出些许清浅笑意,“如此甚好,不牵出弃尸的人,藏在杨家背后的势力一时半会就不会被惊动。
难得得到云南一回赞许,云西开心得眯起了眼睛,比划着双手得意说道:“我办得漂亮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呢,还有一件更关键的事,我更是提都没提,可仍然是留足了足够的空间,可以等我们以后根据新案子的进展而任意发挥。”
云西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根杆子就上脸的自大德性,云南看得实在扎眼,忍受不住的转过了身移开视线,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能想到官道弃尸要略过,,另一半官银去向自然也要连带着略过,不然你就是不带脑子出门的云家人。”
仍沉浸在之前夸赞之中,自鸣得意美美哒的云西忽然听到云南这番话,立刻就黑了脸。
她刚想回击几句,却听云南又说道:“柳秀才一案,并不单单是个凶杀案,其后不仅可能涉及拐卖人口,更牵连金魂寨,菱藕香以及兖州府的权贵势力。这要比对付一个杨家要危险的多。”
云西也沉下了视线,点点头,“杨家不过是那股势力的一个小外围,都如此难搞,还直接派出了杀手想要做掉你和殷三雨。这下要直接顺着弃尸案往上捋,前途的确是凶险呐。”
云南抿唇一笑,侧眸瞥她一眼,“那你可有什么对策?”
云西撅噘嘴,“有啊,可就是不告诉你!卖关子谁不会啊,切!”她上前两步,摇晃着脑袋对云南甩了个白眼,便大步走到了前面,率先出门而出。
云南望着云西孩子气十足的背影,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自己收尾的将刑房房门关好,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她虽然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云南对于她的目的地,也是早已知晓。
手头该做的事一做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邓家,看望小六邓泓。
云南猜的没错。
其实云西早就想去找小六了,她恨不得在杨家案子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去邓家陪着小六。
但是手上的事情又不能不先解决。
拖到这会,云西都已经有些心急如焚的节奏了。
由于这会是私,云南没有让云西去马房提马,弄得云西老大不了意,结果是云西一边腿着加速,一边在心里腹诽。
哼!云南你这个不知变通的老刻板,你家云爷爷早晚要挣出很多的钱,不让我去马房提马,云爷以后就自己买马,自己骑!那时候,云爷我一定一骑就骑两匹,我轮着班,倒着个儿,我想咋骑就咋骑!
好在一路在心里不停的发着牢骚,又因为邓家还有王婶娘在,云西便拿出了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铜板,好歹买了礼物,所以也就没觉得咋累,再抬头,已经到了邓家门前。
比起之前,现在的邓家已经是满目白幔,一派冷清肃然。
以前一直紧闭的红木院门,如今则是半掩着露出了一道缝隙,显出几分主人家的批发疏忽来。
偶有阵阵寒风吹过,掀起白幔尾角飘飞翻转,更是看得人满目凄凉。
云西收了收心神,与云南对视一眼,终于抬起步子,推开邓家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也挂满了灵幡白布,就连不久前还繁茂盛开的梅花们,也凋落得所剩无几,仿佛那些有灵气的花儿们,对于女主人的离去,也是满心不舍,纷纷跟随着逝去伊人的脚步而去。
云西望着凄凉而萧瑟的院子,不觉慢了脚步。
二进院里正在打扫庭院的王婶娘听到动静,探头查看,一眼看到云西,眼中立刻留下泪来,又赶忙用袖子拭了,放下手中扫帚,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土,才快步迎了出来。
王婶娘强挤出几分笑,“云姑娘,云刑房,你们来啦。”
云西抿唇涩然一笑,递上手中礼物,“王婶娘,您这几天身子好点了吗?”
这样一问,王婶娘眼中的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忙侧过头,在袖子上擦了几下。
云西将礼物递到王婶娘怀里,轻声安慰道:“婶娘千万多在意身子,这样小六心里也会好受些。”
王婶娘接过礼物,脸上想露出些笑来,却仍是红了双眼,她哽咽不成声的点点头,“姑娘,今天俺就要带着俺家小儿的尸首回柳家庄,俺不在这些天里,小六还望姑娘您多照应···”
云西抚了抚王婶娘的肩,比起前两天,王婶娘的身子又削瘦单薄了一层。之前花白的头发也全都白了。
只几天的光景,接连收到了潆儿姐与独生子的噩耗的王婶娘,一下就老了十岁不止。
“婶娘放心,我跟潆儿姐是结拜过的,小六跟我就是一家人,以后,您就是我和小六的长辈。等您家里的事都办完了,我就和小六一起去接您!”
王婶娘眼眶的泪终于连串的滚了下来,她苍老的手紧紧握住云西的手,“好好好,有姑娘这番话,小六就有依靠了。”
云西双眼也抑制不住的红了,回握住王婶娘的手,“婶娘放心吧,以后有我云西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小六,”她看了看正屋紧闭的门,又道,“小六怎么样?有没有正常吃些东西?”
王婶娘闭了眼睛摇摇头,“今天从外面回来,小六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就是跪在夫人牌位前,一句话也不说,刚才殷捕头来了,啥话也没说,就陪着小六跪了,爷俩就那么跪着,啥话也不说,瞅着真叫人揪心呐。”
云西听到这里,担忧的看了看正屋,又对王婶娘道:“婶娘,我这就去看看他们,您也别扫地了,好好休息,接下来几天,柳家庄的事还要您操劳,您可不能累垮!”
王婶娘用袖子捂着脸,艰难的点点头。
云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问道:“对了婶娘,出事之前,我有个潆儿姐买了很多东西,您看看,家里还找得到吗?”
王婶娘抹了脸上泪痕,连连应道:“有,有的!俺收拾院子时,还在偏房瞅见一堆礼物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那就劳烦您,一会全都搬到灵堂来。”
王婶娘忙应着好,转身就向偏房走去。
云西又看了身边云南一眼,见他目光沉着的对自己点了点头,心神瞬间安定很多。这才抬步向正屋灵堂走去。
灵堂的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云西轻轻推开房门,就见一身粗麻孝服的小六,正跪在地上深深的低着头。
在他面前摆放了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圆形陶盆,陶盆里还有未烧尽的纸钱隐约透出几分红色的火焰。再前面,也就是屋子的正中心,则是一张两米左右长,约莫半米宽的长条桌案,上面赫然摆放了两块牌位。
每块牌位两旁都燃了一支白色蜡烛,烛火曳曳,无比清晰的映出了小六父母的名字。
殷三雨则跪在了小六的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根烧火钳,不住的翻弄着火盆中的纸钱。
云西与云南默然的走进屋子里,缓步来到小六与殷三雨两人中间。
中间还有一个蒲团,云西撩起衣袍下摆,跨步跪下,虔诚的叩拜行礼。
站在三人身后的云南,也朝着牌位的方向,弯腰深深的鞠了三个躬。
待到云西叩拜完,一叠暗黄色粗纸忽的映入眼帘,云西抬头一看,殷三雨正抓了一把纸钱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也正凝眸望着她,见她抬起了头,便表情肃然的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为潆儿姐烧些纸钱。
云西顺手接过,一张一张的填到火盆中。殷三雨帮着用火钳翻了翻,薄薄的之前瞬间就被窜起的火舌舔舐。
云西一边填着纸钱,一边侧了头,望着身旁小六,柔声道:“小六,今天起,我和云刑房都住在你家了,好不好?”
小六却一直没有抬起头,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袍下摆,指节渐渐泛白。
但是云西却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虽然小六的姿态僵直又硬挺,但是在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眼泪,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哀戚表情都没有,就只是木呆呆的茫然一片,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里空洞洞的,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