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起手中茶杯来。
瓷白的小巧杯子在云西指尖灵活的转动着,瓷身闪动着月芒般的光泽。那抹亮色印在云西眸中,带出一片寒意,“那一次,云西查出了唐七星就是尧光白的种种证据,因此推断,锦衣卫的唐七星身份为假,盗九天尧光白才是唐七星的真面目。”
云西这话一出,符生良立刻回忆起那一夜,杨拓特意请来韩千户验证唐七星身份的情景。
当养尊处优,面白微胖的韩熙可缓缓从屏风后出现时,云西正在揭穿唐七星假锦衣卫的身份。
那时,所有的人都以为货真价实的锦衣卫韩熙可,正好可以在最后印证云西的话,给尧光白一案盖棺定论。
不料,韩熙可却一眼认出唐七星就是锦衣卫唐七星本人无疑。
不仅没有印证云西的推测,反而彻底推翻了她的结论。
符生良望着云西低沉的样子,眉峰不由得颤动了一下,他挤出一丝笑,柔声安慰道,“其实姑娘也不必自责,那一次,姑娘的证据推理其实没有一点错。”
云西沉着脸色,不置可否。
符生良认真分析道:“忽然冒出来一个口口声声要抓贼的锦衣卫,但其实做的却是江洋大盗的事,怎么想,都应该是盗九天假冒锦衣卫才对。相比之下,锦衣卫官途遇挫,半路演绎出一个江湖第一大盗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别说是姑娘,任谁也难想到这一点。”
云西听出了符生良的宽慰之意,报以感激的一笑。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端着杯子,佯装抿茶的云南,“的确,很多人都难以识破这一点,但还是有人一眼就看出了尧光白与唐七星的真正关联所在。”
符生良顺着云西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沉寂无言,没有任何表情的云南,苦涩一笑,“是呢,曾经的断案天才少年,现如今的云刑房,便是一眼识破的那个人。”
云西伸出手,纤细手指勾住茶壶提梁,转而为符生良又斟了一杯茶,“大人可知道,为什么别人推理,都会认定唐七星为假,尧光白为真。而只有家兄能推出,大盗与锦衣卫两重身份都为真?”
符生良手扶着茶杯,目光仿佛凝滞住了一般,“云兄毕竟是百年难得一遇,不世出的天才,能够察觉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也很正常。”
“符兄此言差矣,”云南说着,捏着茶杯,手指微动,瓷白的杯子一倾,瞬间洒出几滴水,“其实云南仰仗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天才,而是摒除一切杂念,客观的看待事情的一切联系。”
符生良与云西都有些意外,却见云南修长的手指在水渍上一抹,旋即勾出飞龙走凤的两个字。
“舍妹与大人之所以会在尧光白案中误入迷途,只是因为这两个字。”
虽然云西认古代繁体已经坚持几个月了,但由于水渍笔画本就不甚清晰,那两个繁体字笔画又太多,再加上云南实在过于耍帅装bility,连笔绕笔行云流水,所以云西一时看得满脸懵圈。
云西嘟了嘟嘴,无奈只得捏起下巴,装出一副看懂了正在思考的深沉表情。
“常识?”符生良看着云南手下的字,脱口念出。
云西挑挑眉,她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常识”这两个字啊。
真是换身马甲,差点就没把你认出来!
云西心里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但是不满归不满,云南要说的话,她已明了。
他与她想说的,原是一样的。
云西捏着下巴,点点头,视线转向符生良,沉声说道:“对,兄长写的,也就是云西想要说的。”她顿了一下,伸手抹去桌上水渍,“由于云西与大人,毕竟不如家兄那般从小就经过了推断判案的职业训练。所以推断时一遇到常识问题,便想当然的以为是常识,就是正确的。最终反而忽略了隐藏在常识背后的另一条合理选项。”
她举起手掌,将手心里的水迹展现在符生良面前,定定的说:“这就是‘常识’陷阱。只有像家兄那般,摒除杂念,摈除成见,将类似‘常识’陷阱这样的障眼法们全都抹去,始终冷静客观细致的分析每一条可能,才能不走岔路,找到通向真相的那一条路。”
“常识陷阱?”符生良微微皱起了眉头,云西的话,他听得异常仔细。
他也伸出手,抹了抹了桌上残余的水渍,沉吟着说道:“难道姑娘想说,在殷三雨奸杀义嫂案中,咱们也被常识陷阱蒙蔽了眼睛,从而忽略了真正的真相。”
“可以说是,”云西从怀中掏出手绢,抹干净手掌,“也可以说不是。”
符生良抬起头来,望着云西的眼睛越加迷惑,“那姑娘此话的意思是,姑娘现在也不能肯定,一定就陷入了常识陷阱中,只是有一些不能放下的重要疑团不能解释?”
云西握着锦帕的手一僵。
符生良真的是太聪明了。
她本来还想学云南,占据了推理的制高点,就故意给别人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装装bility。
但是没想到的是,符生良竟然一点就透!
甭管这一点是大点还是小点,只要点了,他就明白得透透的,根本不给云西端架子讲解的机会。
整得她莫名的都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云西咬咬牙,点头继续说道:“大人说得一点不错。依照现在的证据来说,殷三雨一案的整个始末,已经都清晰的,全部的呈现在咱们眼前了。证据也都十分充足,按照常理推断,其实真如大人所说,可以结案了。”
她望着符生良,杏圆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抹促狭笑意,“大人,可否容云西考考您?请您说一下殷三雨案从头到尾的所有经过真相?”
符生良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也擦起自己的手掌来,他目光幽幽的应道:“姑娘客气了。那生良便献丑说一下自己的理解,如果哪里有不对,还请姑娘与云兄指正。”
云南略略欠身点头,“符兄客气。”
云西刚想说好,却一眼望见符生良手中那块白色锦帕,正是之前自己给他,帮助他缓解恶心的那一条。
不想他竟然贴身随带,还光明正大的使用起来。不知怎的,云西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符生良却全然没有发现云西的目光,自顾自收了锦帕,自顾自的开始说道:“我想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在尧光白一案中,殷三雨受咱们所托,借着替杨家赎回财宝的机会,查清杨家的收贿受贿利益关系网。之后殷三雨大有收获,不想消息却被胡家所知。而消息也几经辗转,传到了杨家耳中。
由于碍到了杨家的根本,又因为伙同盗贼黑吃黑闯破天的事情被我们察觉,再加上我们想要借钦差之力,一举拿下杨家的消息泄露,所以对于杨家来说,我符生良以及云兄与云姑娘、殷三雨已经成了他们必须要马上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符生良说着,放在桌上的手已经紧攥成拳。
云西云南也阴沉下了面色。
虽然其中还有几处环节需要印证,比如殷三雨查到杨家把柄的事究竟是如何传出去,杨家又是如何察觉的这一层,符生良推断的可以说没有任何差错。
云西起身为符生良斟了一杯水,“大人说得不错。”
得到了云西的赞许,符生良纯澈的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柔亮的光。
他端起杯子,欢喜得一饮而尽,嗽了嗽嗓子,继续说道:“就在那时,杨家便开始了一场心思机巧,设计缜密的布局。当然,依照后面案情的复杂性来说,也许他们正是借着前典史杨洲升职兖州府的机会,请来了什么布局的高人。同时还针对本官,运作出了一个即时调离滕县知县职位的调令。”
云西听到此处,不觉有些惊讶。
关于杨家请了外援的设想,符生良竟然跟自己的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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