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江陵县。
此地历史悠久,楚国四百余年在此建都郢,其宫殿台榭遍布江陵全境及潜江、监利一带。后来白起拔郢,分郢置南郡、江陵县。南郡水运港口发达,来往贾人偏多。最受欢迎的便是皮料牲畜。
南郡水患,数万黔首流离失所,只能被迫迁徙。还有的直接成了流匪,打家劫舍,即便被抓被杀,也总比被活生生饿死来的强。
现在南郡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南郡郡守投河自溺而死,由郡丞暂时代任。这就是秦朝官制,郡丞为郡的次官,辅佐郡守综理郡政,铜印黑绶、秩六百石。当郡守缺位或不能理事时,郡丞便能代行郡守职务。
南郡郡守自杀谢罪,其实是明智之举。秦国律法极其严苛,类似于决堤致使数十万人遭受影响,必定得推出来个人背锅,郡守自然是首当其冲。他自杀谢罪,皇帝还会念在他这些年有功,不至于连累妻儿亲眷。
秦律就有规定,主导千人以上的规模战争,若是战败投降的主将会被视作国贼。该主将会被诛杀,三族皆被充作奴籍。
郡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南郡黔首便倒了大霉!
此时正值春季,一年的希望就看现在。辛辛苦苦耕种插秧种水稻,一场大水后什么都没了。积攒大半辈子的家当,全都化作泡影。他们没办法,只得拖家带口迁徙。为了活命,他们唯有如此。
城郭外聚集着大量的黔首,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有的抱着稚童,就这么躺卧在草席上。有的甚至连草席都没有,坐在泥泞的地上。身上衣物满是污泥和破洞,连草鞋都没得穿,就这么光着脚丫子。
他们每日只有稀的可以照出人脸的白粥,一天就这么一碗。烧的肚子冒火,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吃些野菜。短短几天后,山上的野菜也没了。树皮树叶树根,只要能塞肚子里头,什么都行。
南郡郡守二十日前便已命人开仓放粮,但这可是近十万人!这些粮食根本不够,只能尽量坚持。上万顷良田化作河淤,今年是彻底没了希望。
有些翁媪实在是没辙了,把家里的孩子送入城内,充作奴籍。即便是奴籍,也总比跟着他们活生生饿死来的强。人伢子反而成了大善人,却也是捉襟见肘,没法救这么多人。
每日都能听到哭声,有人饿死,也有人染了病。他们饿的没法子了,看到河里头飘过来山彘的尸体,随便烹煮后便大快朵颐。肚子是不饿了,却也因此患了病。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块,混乱不堪。
基础的卫生都没法保证,哪怕说有医卜焚烧药草驱疫,依旧于事无补。这几日甚至有不少伍卒染了病,大有爆发的迹象。
礼就是现在的南郡郡守,这几日就没休息过。原本他是郡丞,现在一跃成了代理郡守。望着黔首们受苦,他也是心急如焚。原郡守死了是一了百了,可这烂摊子现在却落在他的手上。要是干的不好,他一家老小都得凉。
双眼布满血丝,忙的是头昏脑涨。他已是无计可施,只得这么死撑着。此前骑兵带来了消息,说是皇帝已经知晓,并且派遣长生君亲率水师大军,带着十万石粮草而来。
长生君……礼自然是听说过的。
这位泰山散仙有种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更有亩产百石的祥瑞。不过礼还是深表怀疑,总觉得不太靠谱。自家皇帝如何,他心里多少还是清楚的。皇帝追求长生不死,宫内有着大量的方士。
谁知道这位泰山散仙是真是假?
或许也如那些方士,又或许是皇帝推出来诓骗世人,以此手段令黔首归心。别的他不管,他现在就等着水师物资赶紧送来。不光需要粮草,还得要大量的药草。数十个医卜,现在忙得是团团转,还有不少医卜染了疫。
……
“禀……禀郡守,港……港……港口……”
说话的是个亭卒,他这人有口吃,平时还好,一到关键时刻就结巴。礼皱着眉头,叱骂道:“快说,港口如何了?!”
“国师……来了!”
亭卒咬着牙开口。
礼猛地起身,激动的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
来了!
秦国水师来了!
“快快通知郡尉,命他带伍卒快快去港口!”
郡尉直辖于朝廷,与郡守相抗礼。换而言之,郡守负责治理郡,管着生活这块。而郡尉则是管理军政这块,同时制衡郡守的职权。
城门大开,消息也很快传遍整个江陵县。
大秦国士长生君,亲率水师,带着海量的粮草已经抵达至江陵。听说还有大量的鱼干和干菜,粮食更是堆积如山!
所有黔首皆是强撑着,迈动脚步直奔港口而去。
只要有口吃的,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
……
港口处,白稷正在安排水师把粮草运下来。沿岸河鱼泛滥,惊得沿岸黔首伍卒各个瞪直了眼睛。白鱀,鼍鱼,江豚,还有比人高的河鱼。还有伍卒乘木舟,帮着把绳索解开。往日凶狠吃人的鼍鱼,一个个全都老实的很。还有的直接翻着肚皮,似乎是在玩耍,温顺的和兔子似的。
“君上,情况要比吾等所想的更为严重。”
秦腾深深的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全都是面黄肌瘦红着眼的黔首。不少都是光着脚丫子,拖家带口的赶了过来。港口热闹的很,各种声音都有,稚童的哭闹声尤其响亮。
“公子,现在可有对策?”
“先派粮填饱肚子,命水师伍卒镇守,以免生乱。另外命徐福带着医师和药材,协助南郡治理。”
扶苏有序不紊的开口,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心中早早便打好了腹稿。这次得亏是黄庭坚把医家给忽悠来了,加上泾阳的方士,足足来了百余医师。这些方士的医术都还不错,在泾阳各地都有独当一面的能耐。有他们帮忙的话,绝对会更为顺利。
“那后续该如何?”
“后续……”扶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稷笑了笑,“南郡良田被毁,再想耕种今年只怕也已来不及。本君打算在此地建造工坊,招黔首为工。他们来工坊内工作,本君便管饭。他们亲眷妻儿,也能填饱肚子。”
“嘶……”
淳于越瞬间倒吸口凉气,眼睛也因此亮了起来。
泾阳因为春耕的缘故,很多工坊的产能都因此降低。实在是因为没人,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可南郡不缺人啊!
现在有十余万人无事可做,成天只能想办法搞吃的。白稷这一手,便可让南郡黔首为工,对秦国来说同样是桩好事。往年发生水患,这些受灾的黔首都会成为秦国的负担。而白稷这么做后,便可让他们瞬间为秦国出力,甚至还有可能赚一笔。
“修建工坊,需要用到大量的木材。得先上山伐木,伐木后便放火焚烧,再开垦成良田。不需要管禁令,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出了事情本君担着!本君此次带来不少的土豆玉米,可以先临时种上些。在最短的时间内,令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君上英明!
秦腾抬手作揖,佩服不已。
如此一来的话,后续南郡便可运转起来。建造出来的物资,完全可以走水路运送出去,卖个好价钱。前期钱粮不足,只能暂时管饭,等后续开始盈利,还可以给他们发工资。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就看到礼带着票人快速而来。
“南郡郡守礼,拜见国师。”
“免礼。”
白稷挥挥手,注视着眼前的中年人。白稷记得后世秦简中记载了位洞庭郡郡守礼,这个礼对待黔首极好。亲自敕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兴黔首为徭役,得先调动城卒、隶臣妾、城旦舂……若是有县令违背,严惩不贷。
看的出来,应该就是他。没想到他现在还在南郡这里担任郡丞,因为水患的缘故摇身一变成了郡守。若是不出错的话,他此次应当是治理水患有功,然后被调至洞庭郡为郡守。
“礼公,你先带人先分发粮食,先够他们两天吃的再说。敕令所有人不得抢夺,谁敢抢夺,本君必诛之。”白稷顿了顿,又看向了徐福,“这位是本君带来的医卜,南郡医卜相关事务,全权交予他。”
“唯!”
现在徐福也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当初在草原上他也学了不少东西。该怎么就地取材,防范疫疾,徐福完全可以胜任。
“分发好物资后,本君再安排后续。总之,决不能再令南郡饿死一人。谁敢怠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