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尹靖萱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
长老们在一起吵成一团，互不相让。
“少阁主已立，阁主之位自然要由少阁主继任。”
“少阁主如此年幼，何以立？”有人反驳道。
“哼，天机阁千年礼制，少阁主既然已立，年幼又何妨！”
“可少阁主是女子之身，按照礼制……”这人思索了一二，发现天机阁没有女子不得为阁主的这一条规矩改口道，“天机阁不曾有女子为阁主的先例。”
有脾气暴躁的当场便质问道：“少阁主不能继任，你来继任不成？”
“你这说怎么说的，我何曾说了少阁主不能继任……”
“尹阁主怎么看？”
尹靖萱在一旁听得耳朵生茧，闻言正欲开口，却听外面有人道：“众位长老在此地争论什么呢？”
年仅十二岁的楚惜颜手持阁主的令牌，腰间挂着北星乾留下来的长剑，自门外走进来。
尚且稚嫩的面容肃穆至极，素来澄净的凤眸染上凌厉的锋芒。尹靖萱几乎都不敢相信，被北星乾和他们这群师叔宠爱着长大的女孩，有着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决断和执着。
她环视了一圈，原本争吵不休的长老在她的目光下噤了声。楚惜颜勾了勾唇：“怎么不说了？”
一群知天命的人居然被一个孩子压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为首的大长老站出来，捋了捋胡须道：“我们就阁主之位……讨论了一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颇为不好意思，天机阁历来没有太多争权夺利的事情，阁主之位他们其实没什么资格插手。
但就如刚刚那人说的，楚惜颜太过年幼，又是女子。也就是在天机阁，不然光是她为女子之身这一条，就足够成为废立少阁主的理由了。
楚惜颜点点头：“那讨论的如何？”
长老们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说话。
大长老推了推身侧的人：“你刚刚不是有意见要说吗？少阁主在这，你尽管说嘛。”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便符合道：“对对对，你来说。”
被他推出来的正是刚刚说楚惜颜是女子之身的那个长老。他被大长老推出来的时候还是怔愣的，转头一看，包括大长老在内，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摆明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差点没气过去，这群人之前都争的厉害，现在却都把他推了出来。
楚惜颜似笑非笑：“陈长老对于阁主之位有想说的话？”
陈长老没法子，硬着头皮道：“老夫觉得，觉得少阁主年纪尚轻……”
“恐怕担不起阁主之位。”
他倒没好意思把觉得楚惜颜是女子之身不足以任阁主当理由说出来。
楚惜颜敛了笑意，眼底含霜。她“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令牌拍在桌子上，声音中似有冰雪隐现，硬生生把声线中的稚嫩压了下去。
“天机阁经义《礼乐篇》一共一千八百余条，陈长老不如找一找，哪一条说了少阁主年纪尚幼，便不能继任阁主的？”
自然是没有的，不然陈长老也不会如此底气不足。
“我七岁为少阁主，一直至今。阁主之令也由师父亲自交于我，”楚惜颜接着道，“持阁主之令即为阁主。”
她问陈长老：“陈长老于礼制上涉猎颇深，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
“阁主非德行有亏不得废。”楚惜颜微微抬头，目光从陈长老的身上扫过，与众人一一对视，“不知惜颜何处让各位长老觉得德行有亏了？”
陈长老哑然，平心而论，楚惜颜自入天茫山以来，便是他们这一代的标杆人物，师弟师妹都心服口服，连他们也十分满意。
若非性别，还真挑不出一点错来。
楚惜颜唇角抿平，似乎有些气急，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到底年纪尚轻，还做不到完全喜怒不形于色。
尹靖萱一直在看着她，方才在心中叹了口气，担得起担不起这样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时候她就觉得，楚惜颜是个担得起。
她向前迈了一步，行了一个大礼，半跪下去道：“天机阁外阁谨遵阁主之令。”
长老们之间起了极小的哗然之声。天机阁历代权力交替之际，最容易起冲突的便是外阁与内阁。
看尹靖萱的意思，这是认可楚惜颜了。
楚惜颜脸色缓和了些，道：“好，师叔请起吧。”
尹靖萱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才起了身。
楚惜颜又问道：“长老们觉得那里还有不妥之处？”
无人应话。
半晌，大长老笑呵呵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话说，不如就回去各司其职？”
又静了一瞬，有人响应道：“持阁主之令即为阁主，历来如此，又有什么可多言的。”
“我这把老骨头待在典籍阁就行了。”
有人开了口，剩下的人也应了声。
陈长老的脸色不太好，但也道：“当然是以天机阁礼制为准。”言语间，也是认可了楚惜颜的话。
大长老依旧慈祥地笑着，对楚惜颜道：“那我们这群老骨头就散了，阁主觉得如何？”
楚惜颜与他对视了一眼，大长老对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眼中看不出心中所思。
楚惜颜微微颔首：“那就散了吧。”
尹靖萱见她拾起桌面上的令牌，转身道：“放心，本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尹靖萱似乎看她眼角有微红之色，又似乎只是阳光晃眼，看错了。
五年来，楚惜颜的确不曾让天机阁的众人失望过。
五年之后，她站在她面前，依旧让她放心。
回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尹靖萱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楚惜颜道：“你们先走吧。”
她看了周围被打碎的装饰、甚至是阁楼，说道：“这地方没有留的必要了。”
尹靖萱却道：“不可……”她往纪商歌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纪商歌负手而立，风拂起他衣袍的一角，平添风流。
她武功不高，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却也知道，就算是楚惜颜也不是纪商歌的对手。
就算是他们这群人拼死，也不能留楚惜颜在这里。
楚惜颜却道：“别留下来添乱，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