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摘星阁,是宫中最高处。咱们便在这里观赏烟花。”
秦瞻对肩头的沈时宜轻声说到。
沈时宜眼睛朦胧,听了点点头。
摘星阁四面空旷的阁台都被插上了窗板,只留下面对西城外烟花绽放处的一面,屋内,一个火炉噼啪燃着没有烟气的暖意。
灿烂的烟花绽放,仿佛是结束旧一年,开启新一年的序幕。
沈时宜靠在秦瞻肩上,可能是人体暖乎乎的,虽然摘星阁并不冷,但是寒夜浓重,靠在温暖处更舒服一些。
“去年除夕,我似乎过的更安稳些。”
沈时宜突然说到。
“就自己一个人,在屋里面,烤着火守夜。守得睁不眼睛了,便在火炉旁睡过去,第二天头昏沉沉的疼,原来是中了些煤毒。那时我就想,要不就再重些,这么不上不下的,恼人的很。那会儿没有这炫目的烟火,也没有你,更没有沈家人。这烟火好看,人也是真的恼人。”
秦瞻听着沈时宜的话,低声“嗯”了一声,将沈时宜靠在自己肩头的身子更加用力揽住,让她靠的更舒服些,“不然将沈家一家送回津门吧。津门知府你也知道,他会好好看管住沈家人。这样,恼人的人便没有了。”
沈时宜清笑一声,语气没了刚才的萧索,“不用了,我自己来。”
沈时宜不耐酒,几杯就上头,但是酒意消散的也快,一场绚烂的烟火落幕,她的酒意也散的差不多,从秦瞻的肩头直起身子,转头看向秦瞻被火炉映照的亮晶晶的眸子,“走吧,我该回去了。”
秦瞻看着又重新变得清明的沈时宜,伸手一拉,将沈时宜拉到自己怀中,双手环握住,在沈时宜身后,让她躲避不得,低下头,盯着沈时宜的眼睛,“你醒了,我还不想醒。我将你从津门带回来,自然就要护住你。但是这一年,你却吃了比以前自己一个人,更多的苦…”
沈时宜摇头,“我如今更好了,比以前好的多得多。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无根浮萍,随着火炉睡过去,再也醒不了也就不醒了,没什么遗憾的。如今却有根底,有牵挂了,挺好的。”
秦瞻将沈时宜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叹了口气,“等恼人的事情了了,就让父皇赐婚,好不好?”
干燥的手抚着沈时宜的头,在除夕这天,沈时宜也有些难得的柔软,她轻轻点头,“嗯。”
秦瞻这是第一次等到沈时宜应承,心下激动,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儿,忍不住想将沈家人圈起来,但是又知道,沈时宜不会这样,心思千转,只汇成一句话,“你尽管去做,我在你身后。”
沈时宜回到沈家,难得的,沈家西院儿还是一派灯火通明,沈时宜习惯性的看了西院儿一眼,便转身往东院儿走。
“二妹,你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正在等你。”
沈宝珠突然从西院儿门后走出来,看着沈时宜说到。
沈时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摆了摆手,“我今日喝了些酒,要去睡了。”
说着,沈时宜往东院儿走去。
沈宝珠却急步上来,拉住沈时宜的胳膊,“让父母等这么久,二妹还是去给父亲母亲请个安吧,别让他们担心。”
沈时宜拍掉沈宝珠的手,看她抽着气捂住手,眼睛闪着水光和火气看着自己,沈时宜冷声道,“向来过年,我都是一个人。大姐难道忘记了吗?”
沈宝珠被沈时宜冷声吓到,又想到如今两个人天差地别的身份差别,这才忍住从心底冒出的火气,眼睁睁看着沈时宜回到东院儿,甚至将门插上。
“宝珠,你怎么了?那个孽障呢?”
沈宝珠眼圈儿湿润,摇了摇头,走到江氏身边,靠在母亲身上,“她回去了。我请她过来,说父亲母亲等着,她也不理会。”
江氏听了怒意更甚,“孤男寡女就跟四皇子一起走,也不想想她这么做,给沈家名声摸黑,让我宝珠怎么办?宝珠被王公子拒绝,说不得就有她的挑唆,不然我儿天生丽质,哪里会被男子那般看不上。”
沈宝珠回来,就将自己被王齐林直言拒绝的事说了,江氏自然生气,还是沈兆坤说等沈时宜回来,再商量看有没有余地,没想到,沈时宜直接不过来。
沈兆坤此时也阴着脸,等江氏嘴上发泄完怒气,这才开口,“这孩子本来就跟咱们不亲,你以后别在她面前再说这些。王公子,本来就不是宝珠能配得上的,如今人家直言拒绝,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等明日时宜过来,让她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举子或是六部新进小官儿,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更自在。”
沈兆坤在京都多年,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他明确知道,凭他在这京都,实在算不上什么数得上的人家,不过是时宜被皇后松口,这才有了些底气。王司业那时京都第一等清贵人家,江氏和大女儿竟然敢肖想王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他心里,未尝不抱一丝希望。毕竟,宝珠是他们夫妻俩捧在手心儿长大的,若是能有个好前程,以后他们夫妻,还有从欢,不是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吗?总比那个疏远的老二得意好些。
不过眼下高攀无望,沈兆坤又想到沈时宜,看来沈家想在京都立足,还是要靠老二。
江氏听沈兆坤说话,也不吭声,只是难得的转起眼珠子,搂着面露委屈的沈宝珠,“你不懂,宝珠,娘一定给你寻摸个好前程。”
沈锦珠和沈从欢也在堂上,看着父亲母亲面露愁容争论,大姐又一脸委屈,只面面相觑。
“三姐,二姐就是坏,每次提起她,爹娘都要吵架。”
沈从欢年纪小,只知玩乐,不懂人心,此时听父母又为二姐争论,大姐一脸委屈,只觉得是二姐的错。
沈锦珠从小看脸色长大,虽只比沈从欢大一岁,到底懂得多些,听出来父母这是后悔小时候亏待二姐,如今崩不下颜面去依靠,借不着光,心里不平。
沈锦珠羡慕二姐如今竟能跟父母掰手腕儿,看着沈从欢说到,“明儿你闲了,别只想着出去玩儿,跟二姐学些正经的本事才是真的。我是女孩子,学了没用,你不一样,你想以后当官有前程,还是要靠二姐。”
沈从欢哪里想过什么前程,他自小锦衣玉食,沈家最难得时候,沈兆坤两口子也不会短了沈从欢的,所以他向来不去思虑什么之后,当下所想,就是父母不逼他去学堂,就是最好的。听了沈锦珠的话,沈从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爹娘好不容易有事做,不盯着我了,我才不去触霉头呢。万一我找二姐被娘发现了,又拘着我读书怎么办?”
沈锦珠见四弟这么说,还想再劝,就听上首母亲斩钉截铁的说到,“明儿去谢府,给老太君请安!”
沈锦珠别的不懂,就是觉得谢府看到的都是面皮上的笑脸,实则她想做什么都不准,所以她不喜欢谢府。
沈兆坤更是皱眉,“好好的去谢府干嘛?大过年的,舅舅又从津门回来过年节,咱们去,没得打扰人家一家团聚。”
从那夜察觉他在谢府,周围时时刻刻都有眼睛监视之后,沈兆坤就不想再待在谢府,提起那里也觉得全身都不痛快。
江氏却不知道沈兆坤的担忧,只说到,“林氏给我来信儿了,说舅舅回来,想让咱们一家回去聚一聚,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认亲团聚,别因为一点儿误会就生分了。她还提了宝珠,说宝珠也大了,也该找人家了。老二不管她姐姐,咱们就去谢府找机会,总不能真的让我的宝珠,嫁给那些芝麻小官儿吧?”
沈兆坤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劝说。他如今连个官身都没有,能找个京都的官员出嫁,大概率人家还要看他们是时宜的家里人,否则,门都进不去的,更别提结亲家了。但是老二时宜眼看要一步登天,入皇家,江氏和沈宝珠的眼界也跟着高了起来,看不上底下的人,只往上看。那阁老公子的气派,自然是吸引人。但是那终究不是良配。不过他看江氏的模样和女儿委屈的表情,如今也不好泼冷水,只得暂时随了两个人的意。
沈时宜一早起身,徐妈妈就说了,老爷夫人一家回谢府拜年的事。
沈时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手拿过一只玉簪递给身后的小翠,“今儿也在家里练拳脚,不出门,就将头发挽紧就好。”
小翠闻言,顿了顿,才将沈时宜全部头发陇在手上,挽在头顶,用玉簪固定。
大年初一是与家人团聚,欢度佳节的好日子,沈时宜往常,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如今有了小翠徐妈妈等人一起,也算是热闹。
沈时宜吃饭向来简单,今儿便将小翠等人都叫到身边,众人难得吃了顿丰盛的。吃过午饭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江氏带着一家人,兴冲冲的回来了,一进西院儿就插上了门。
“小姐,老奴过去打探一二。”
徐妈妈这般说到。
沈时宜摇头,“江氏别的不灵光,家里耍些小心眼儿还是挺擅长的。你不用去,所谓是福不是祸江氏有什么心思,总要露出来的。看着吧。”
后半晌,沈时宜射箭累了,便洗漱后,看看书缓缓疲累,此时,久违的沈兆坤过来东院儿。
“为父找你,说件正经事儿。”
沈兆坤脸色难得平静,沈时宜便将他让到了书房。
“你弟弟,总这么跑来跑去不像样子,上次梅苑文会,你母亲回来说,王司业要在年后招募一批举子进入国子监,你弟弟虽不是举子,也可以进童子班。你如今在京都也有些颜面了,从欢到底是你弟弟,他惹是生非你脸上也不好看。他若是走正道儿争气,以后也能帮衬帮衬你。”
国子监可以选拔各地出色举子,进京苦读,这也是科举不成的举子的另一条出路。除了举子,还有京都本地的世家勋贵,也会有蒙荫名额,在国子监进学。沈时宜一个六品司丞,是万没有能力,送人进国子监的,但是她若是搬出秦瞻,一个名额自然不在话下。
沈时宜听沈兆坤这般说,看着面前的人,“从欢在京都多年,怎么今年想进国子监了?以前以谢尚书的能力,早就可以送进去了吧?”
沈兆坤闻言,烦躁的皱皱眉,“你提他做什么,只说你自己吧,能不能,一句话!”
沈时宜静静的看着沈兆坤,“我以为,您比母亲心里有数些,…”
沈时宜话没有说完,沈兆坤便起身甩袖子走人,留下一句“知道了”,便大步走出书房。
“小姐,老爷这次看起来似乎是认真的。既然事关小少爷前程,您…”
小翠说话直率,她这些年做官奴,也看尽了一些人千难万难的事,上位者一句话就能搞定。因此此时不明白,沈时宜的想法。
沈时宜拿起一本书,翻开前几日看到的地方,小翠这才噤声,放轻脚步出门。
屋里的沈时宜却内看进去哪怕一个字。就是因为沈兆坤是一反常态的认真,这件事才不能答应。
他们父女俩,哪来的情分让她出手,还这般理直气壮?还有沈兆坤,向来吊儿郎当,这次却这么认真,既没有死缠烂打,又没有说软话求情。若真的这么看重沈从欢的前程,又这么轻易的罢休,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有别的渠道,可以解决沈从欢进学这件事,今儿过来,只不过是要沈时宜一个态度罢了。
想着沈兆坤从谢府回来就变了脸,又想到,前天就有风声说谢庆善从津门回京都过年,沈时宜想,定然是谢庆善说动了沈兆坤。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不难猜测,但是谢庆善这么多年都没有送沈从欢进国子监,这次却轻易许诺,是要沈兆坤以什么交换呢?除了自己,沈时宜想不到别的。
自己的舅祖父已经给自己设下擂台,就是不知道第一个登场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