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铺子,在整个东南街上,也是数得着的。门面开阔,货物齐全,早些年你祖父在的时候,每到入冬,那进货的马车都得排队拿货,即使轮不上他们拿货,那些小商家也要挤进来看看咱们家的货,去别处找一样的进。”
沈时宜跟在父亲身后,听着父亲忆往日繁荣时光,面上
也跟着回忆起来,她想到每年入冬,祖母都要加班加点的盘点铺子库存,进货买卖,祖母虽然不到铺子去,在家却也不得闲。
“二楼就是绣娘所在。你还没有拜入绣娘门下,还不能上去。宝珠,你带着妹妹先去二楼等苏师傅,记得手脚勤快些。我跟你二妹在一楼里间这里先等一会儿。”
沈宝珠的目光瞟了一眼沈时宜,便带着三妹往楼上去。三妹沈小弟招娣冲沈时宜俏皮的眨眨眼,跟在大姐身后,往二楼而去。
时下手艺人收徒弟是很讲究的。楼上是苏师傅教徒弟的地方,沈时宜贸然上二楼,就是冒犯了苏师傅。
因此,沈时宜跟着父亲来到后房,这里整个院子都是沈家置办下的,门脸处是铺子,后边的几间房,可以做库房,还有个两个临时起居的屋子,进货卖货来不及回去,可以在此留宿。
而且这里还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一颗大大的槐树,树下有木制的桌椅,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生了小小的火炉,在树底下喝茶吃饭,也是忙里偷闲十分惬意。
但是对沈兆坤来说,这处桌椅,是他最常待的地方,因为他很少有忙的时候,前面两个伙计忙活,就足够了。
沈兆坤熟门熟路的坐到院中,招呼沈时宜,“过来坐,咱们绸缎庄,这布料最怕火,所以只有这院子里,有这一个小火炉。你过来烤烤手,省的一会儿苏师傅考验你时,你手僵硬的通不过。”
沈时宜跟着父亲招呼坐过去,受伸到火炉旁,感受些微的热气。
沈时宜的手长的很好,不然祖母也不会总是拉着她的手感叹。此时沈兆坤冷不丁看到沈时宜的手,愣了一下,又抬头看向沈时宜,不知怎么的,有些话脱口而出,“你合该是个男孩儿的。”
怔了瞬间,沈兆坤才接着说到。
“你的手,跟你姐妹都不一样,同样是纤长,你姐姐妹妹,都是纤纤玉指,骨肉和度,那才是拿针的手。你的手,骨节分明,合该是个男人的手,不适合拿针,只适合拿笔。苏师傅一向严格,你这手,恐怕苏师傅不会收。”
说着,沈兆坤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让你随便学学,主要是想让你待在铺子里,借你的八字带些财运来,没想到出师不利,也怪我,以前竟没发现,你的手长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沈兆坤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苦恼。
沈时宜听着却眼皮一跳,试探的开口,“父亲,最近铺子里,生意不是很好吗?”
沈兆坤在父母荫蔽下长到三十出头,最是没心没肺,心里藏不住事儿。眼下听女儿问生意的事儿,便毫无遮掩的将铺子的现状倾囊相告,“何止是不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这几年我进的货,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是卖不掉。明明我是跟着旁人,进的都是时下最火热的花色和布料,但是放到咱们铺子里,就是无人问津。咱们津门,做的都是大宗生意,以前咱们铺子的货刚到码头,就被各地的商铺抢购一空,如今,只能做些散户的生意勉强糊口了。眼下又到了进冬货的时候,但是咱们铺子里卖的钱,只够吃喝,若是要进货,又要动老本儿。你祖父祖母留下的钱,已经快要见底了,若是这次拿家里的钱进的货再卖不掉,咱们这个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沈兆坤说着,眉头紧皱,难得的发起愁来。难道他们家的铺子,要在他手里关掉?这以后祭祖,如何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怎么面对父母容颜?这些日子,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睡不安稳,他怕睡着了梦见父母,无颜面对父母失望的目光。
沈时宜听了,也是不自觉皱眉,没想到铺子里的情况,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父亲,我想在铺子里,四处看看。”
沈兆坤沉浸在内疚中,随意的摆摆手,让沈时宜随意。
沈时宜刚才听到父亲的话,便先去了屋子里,查看库存。
沈时宜打开门,头九十度的仰着,在她面前,是几乎堆到房顶的布料,这样的高度不是一摞,是整整一屋子。咽了口唾沫,沈时宜关上门,去到另一间屋子,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打开大门,果然,入目的又是堆到房顶高的,一屋子的存货,连这些绸缎上的光泽,都因为久被尘封,变得有些暗淡。
沈时宜就这样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打开,库存的冲击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到后来的麻木。看了一圈,沈时宜才回到火炉旁,手再一次伸到火炉旁,温暖一下冰冷的指间。
刚才听到父亲说,家里生意艰难,其实钟春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从小跟在祖母身边,说句不客气的话,祖母出手之豪奢,以前的沈时宜不懂,但是现在的沈时宜懂。别的时候不说,只每年冬日,那一箱子一箱子的象牙宝石,真金白银,沈时宜就见过不知多少。
祖母故去的那年冬天,祖母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以前从不带沈时宜出去,那次却一反常态的带着沈时宜和这些宝箱,一同来到了码头。
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的宝石真金被装上船,沈时宜看向祖母,看着孙女不解的目光,祖母温暖的手抚摸在沈时宜头顶,“祖母年岁大了,你父亲又不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囡囡又太小,若是有个万一,这也算是一条退路。”
沈时宜不懂祖母话中的意思,祖母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叹口气,带着沈时宜回家。
这件事,被祖母勒令保密,沈时宜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她的记忆中,沈家豪富,自己自家吃喝几辈子,都是花不完的。
但是,沈时宜凉凉的目光放到父亲身上,不怕二代没本事混日子,就怕二代想发奋图强,做出一番事业。
沈家的钱,若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做生意,几辈子花不完,但是偏偏沈兆坤没有本事却想做大宗生意,把家里的金山银山,都毫不客气的换成了眼前几屋子的布料山,而且,他眼前正在蠢蠢欲动,企图把家里仅存的现银再次兑换成布料。
此时,沈时宜只觉得自己手痒,努力控制,才克制住自己想打砸些什么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