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好了,宁妃娘娘病逝了——”
宦官有些尖利的嗓音几欲划破了大殿里的昏暗。
男人坐在上位,听到消息时一时没了动静。曾经的惊鸿一瞥到后面的恩爱缠绵,可最终——
“可有其他什么发生没有?”他冷漠的嗓音传来。
“陛下是指——”传话的宦官一时不明所以,倒是男人身旁道长模样打扮的人问道,“陛下是问那宁妃娘娘亡故后,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比如不知从哪里刮来的大风?或者其他什么?”
“没,没有。”
宦官小心翼翼地说道,“宁妃娘娘就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去了。”
“那六殿下呢?”
“六皇子似乎和他的护卫们在一起练武,还不知这个消息。”
“没用的东西。”
半晌,男人带着明显的怒气道。也不知他所指的没用又究竟指的是谁?
大殿里的门开了又关上,黑暗再次笼罩着整个大殿,没有点一盏蜡,男人身处阴影,抚摸着龙椅,似乎已格外习惯这样的环境。
“陛下不用心急。”
那位道士轻声劝道,“贫道们找来的三个孩子尚且是有些用处的,与六殿下一同习武,也于今后的大业有利无弊。”
“大业。”男人冷哼了一声,“呵,朕的大业会成功吗?”
“那宁妃好歹也是修仙之人,可还不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死去了!可见我元周,我钟离国必定不会、也不能再拥有修仙之术了。”
“陛下万不可妄自菲薄。”道士劝阻。
“陛下想想宁妃、再想想贫道几人、再想想那几个孩子。元周的情况这般恶劣,如仙和这里隔绝着无法跨过的恶海,如此艰难,如果真是不可能我们又怎么会出现在陛下面前呢?”
道士勾起嘴角。
“陛下福泽深厚。”他微微躬身,“这更说明了,陛下将会千秋万代。”
“希望如此。”
昏暗中,想通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刺目而野心勃勃。
而角落里,一个身影来了又去了,竟无一人察觉。
记忆里,母妃的笑容很短暂,大概在知道父皇对她的兴趣更多的是来自于她是修仙者的身份时,便没了踪影。
他一直觉得母亲很傻。
身为一个修仙世家的小姐无意来到钟离国,却对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心生爱慕,放弃了所有留了下来。
哪怕元周的环境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灵力,哪怕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亲人,她也留了下来,生下了他。
从出生到现在,他见得最多的便是母妃坐在床榻边无声地哭泣。
她不能容忍父皇去别的女人的寝宫,她也不能容忍父皇在她坦白身世后突变的态度,她更不能容忍从那以后每一次再次去找她们母子都有那些道士和法器相伴。
原来,父皇内心有个长生梦。
是啊,寻常百姓都想寻得长生,又何况一国之君?
小时候遍体鳞伤的他憎恨着他的父皇,也憎恨着他的母妃。可是在母妃悲哀的目光下,他又将所有的憎恶全部掩埋。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他无意识查看皇室里秘藏的修仙书籍而误打误撞学会吐息冥想,他又何至于被那些臭道士发现,又何至于让母妃下定了决心将这一切都告诉于父皇呢。
他才是错的最过的那个人。
因为他的恳求,明慧法师带着他们度过恶海,最后逝于恶海。
因为他的提议,来到宁虚的五个人各自离开,至此也无音讯。
更是因为他的决定,说好从此以后便是这世间的亲人,到最后却是独自一人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他是罪人。
日日夜夜的指责一点点地动摇着他。
他的母亲是宁家的耻辱,即使只有掌门和师傅知晓,心中的自卑也让他难以去坦然面对。
好似除了门派中人的照拂以外,他发现在这个世间他并无多少纠葛。
他忽然间纳闷起当初他是如此的渴望逃离那个牢笼,想要进入一个新的开始,到头来,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明惠大师!”
“明惠大师你怎么在这里!”
陌生却有一丝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女满怀着激动地问道。
他动作微微顿了顿,又提笔继续木然地为木偶上着妆。
是啊,他创造出了明惠大师,创造了出了她,创造出了他的母妃,创造出了他人生中的所有遗憾。
他们当然在这里。
毫无疑问。
小院外。
在看到少女突然上前拦住那人时,陆繁三个便使着眼色,想着办法拉少女回来,让她不会被那巡视的高僧模样的傀儡反噬。
岂料,那高僧看着她,却微微一笑,语气熟稔,“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离落还浑然不觉,猛地扑向高僧,哭得不能自已,“我,我以为您死了。我是看着您进入那黑雾的,我没想到您还活着。我们,我们还在荒城给您立了衣冠冢。没想到您还活着,您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他们若是知道了,该得有多高兴——”
宁敏秀沉着脸,想要把她给带回来,秦泽拦住他,示意再等一下。
明惠大师笑得和蔼,摸着少女的脑袋,“你又在说什么呢?刚刚便没看见你,莫不是梦靥着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让人这么操心。”
离落还未反应过来,“明惠大师你是穿过了时光阵法吗?还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又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就在这里啊,从最初开始便在了。”他仍笑着说。
听闻这话,少女的身形顿时僵住,随即缓缓地推开了明惠大师。当抬头仔细看着那慈眉善目的面容上未干的痕迹,就好像是美好的梦境被打破,所有的期待顷刻间全都作废,她抑制不住地哽咽着。
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顺着微扬起的下巴,滴落在了土中。
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绕过傀儡,跑进小院里。
既然明惠大师的傀儡能够认得她,就说明傀儡师的记忆里不仅有她,而且也铸造了一个同样的傀儡!
心中一个大胆而又不可置信的想法出现。
她跑进院门。
木偶面前的人又何曾不是那位记忆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