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玮就算是现在想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说那话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歇斯底里。
他也能记得昨天自己说完后,华溪烟愣愣地看着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文玮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前方愈发激烈的战况,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距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而云家的援军呢……
他知道华溪烟出不来,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出来。
确实如他所料,此时华溪烟站在山头上,看着面前的人,神态冷然。
“你使诈!”仝宣看着十步开外的女子,语气十分确定。
“是啊,我使诈!”华溪烟很是大方地承认,看着下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人马,忽然勾唇一笑,“兵不厌诈,所以现在,你知不知道吕梁山内我到底有多少兵马?”
她在笑,她居然还在笑!仝宣实在是想不明白,到了现在,她还有什么心情在这里笑!
“绝对不会多于十万。”仝宣双手负于身后,冷笑开口,“我说的可对?”
“对,很对!”华溪烟点点头,上前一步,“你的二十万,葬送在这里,你可是觉得可惜?”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全军覆没?”
华溪烟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阴沉的双眸,片刻点头:“我确定。”
仝宣觉得自己好像心跳停了一瞬,继而十分激烈地狂跳了起来。
尽管自己知道华溪烟从来不说假话,但是这次,他真的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这么说。
现在下边的交锋,哪边占上风,她真的不知道吗?
“反正现在你也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我们不如看看,下边战况怎样!”华溪烟笑着提议。
“好啊。”仝宣也笑。
两人就这么站在半山腰,仿佛下边激烈交锋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两群人。
他们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看着他们厮杀,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看着双方的人逐渐减少,看着这一片片血红色的迷雾弥漫在这山间谷底。
一轮朝阳喷薄而出,金黄色的阳光将这血色照耀地都柔和了起来。恍恍惚惚,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还有一刻钟就要辰时了。”文玮身边的将士提醒着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文玮点点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下方的战况。
华溪烟真的估计的一点儿都不错,下边的军队当真最多坚持到辰时。现在的他们依旧在苦苦挣扎,若是过了辰时的话,他们能不能安全撤退,就是一件未知的事情了!
不行!今天一切所做作为就是为了尽量保全这十万大军!怎能前功尽弃!
“将军,辰时了!”
文玮心下一颤,转头看着吕梁山外边,哪里有半分援军的影子?
“再等等。”文玮双手紧握,双眼逐渐变得通红。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而且大多数都是这边的人,撤退刻不容缓!
“世子!不要辜负了长公主的决定啊!”那将领再次开口,语气中的颤抖显而易见。
他知道长公主给世子下达了怎样的死命令,也知道这次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他们做属下的,不能违背上边的意愿啊!
文玮仰头看着山内,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眼前恍惚有那个女子清瘦的背影,迎风而立。
他要是撤退的话,她就真的孤军奋战了!
文玮想着,手背青筋绽起,就连嘴唇,也苍白了起来。
“世子!你不能不想这数十万的将士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文玮深深喘了几口气,脑子愈发地清明了起来。
“文世子,我知道明天的撤退比说起来要难上太多,但是我既然将这十万大军的领导权交给了你,你就有责任保证他们的安危。我一人和他们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孰轻孰重,你能知晓!”
辰时已经过去,太阳也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将人间的贪婪与丑恶,厮杀与纷争,照耀得显露无疑。
“撤!”
文玮觉得,这真是他有生以来说出的,最为艰涩的一个字。
第三个山谷里正和圣天士兵纠缠的华家将士,全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出来,留下了搞不明白正在发蒙的圣天士兵。
几块儿巨大的滚石从山坡滚落,将窄窄的山口封住,来不及撤退的士兵全都从斜坡爬上,点燃了早就藏在那里的滚石,一块块着火的滚石滚落,将沿途草木全都燃烧了起来,阻止了意图从此处追击的圣天士兵。
整整二十万将士,不,经过方才的厮杀已经不足二十万,就被这么困在了这偌大的第三个山谷里。
而山谷里方才还在一起观赏着这史无前例的一场大厮杀的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就这么打了起来。
飞沙走石,石崩木裂,两人之间的争斗,一点儿都不比方才数十万将士的打斗差了半分。
一股股的真气运势而出,就连华溪烟自己也没有想到,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数百招过后,两人手掌相合,内力相撞,轰地一声,两人被弹了回来,各自摔在一边。
华溪烟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都被震碎了,喉咙一阵腥甜,不禁“哇”地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眼睛有些模糊,她看着山谷处绵延不尽的大火,心下酸涩无比。
云祁,真的等不到你了……
仝宣捂着胸口踉跄站了起来,走到华溪烟面前,扬手便要给她一巴掌。
只是他的手在华溪烟脸前一寸处,勘堪停了下来。
一把小巧的匕首,抵在他的手心。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劝你不要乱动。”华溪烟清声说着,仿佛身上的伤势无伤大雅。
“真是可怜!不是等着云祁来救你吗?如今他人在哪里?”仝宣冷笑。
什么盛世大婚,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根本就是一场笑话!世界上,哪里有所谓的,舍生忘死的爱情!
华溪烟整了整自己的裙摆,尽管在地上侧卧着,依旧是那般优雅的模样。
“前些日子听说了仝将军和颜姝公主的事情,怎么,公主都为将军做到了这种地步,将军还是无动于衷吗?”
“这个时候你提那个蠢女人干什么?”仝宣貌似很是嫌弃,“那种见了色相忘记一切的女人,你觉得若不是她手中有裴家的军权,我会和她多说一句废话?”
“真是薄情呢!”华溪烟摇摇头,唏嘘了一声。
“这个时候,说这些没用的,不如想想你自己。”仝宣蹲下身来,一只手放在膝盖上,邪笑着看着华溪烟,“你知道我一直喜欢漂亮女人,不如你跟了我,我保你无虞。”
“仝将军还真是博爱,连我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不介意。”华溪烟摇头一笑,极具讽刺。
“漂亮女人是有被饶恕的权利的。”仝宣说着,伸手便抚上了华溪烟的脸。
华溪烟也侧脸避过,终于忍不住,万分嫌恶地看着他。
“仝将军如此多情,真是不知若是被颜姝公主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
“你又提那个蠢女人做什么?岂不是太毁情调了?”
在这尸体横陈,火光蔓延,生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说情调!
“颜姝公主跟了你那么久,就没有得到你一星半点儿的怜惜吗?”华溪烟伸手,摸着仝宣胸口的位置。
铠甲冰冰凉凉的触觉传到了她的心底。果真是个冷心冷清的人呢!华溪烟想着。
“你屡次三番地提起那个女人做什么!”仝宣的脸色有些黑了。
“你转头看看就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仝宣依言转过头去,见一块儿大石旁,一个女子坐在那里,满面哀戚。
不是贺兰颜又是谁呢?
华溪烟站起了身子,缓缓走到了贺兰颜面前。
“方才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他心里可是一点儿都没有你呢,为了你的兵权而已才勉强和你在一起。你这个蠢女人,是入不了他的心的!”华溪烟附在贺兰颜耳边,毫不留情地出言打击。
“你说现在,他可是会选择救你?”
贺兰颜对于华溪烟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定定地看着仝宣,看着那个穿上了铠甲多了几分阳刚之气少了几分书生意气而愈发迷人了一些的男子。
前些日子的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她不相信只是一场井中月水中花,不相信那只是一场虚影!
他们两情相悦琴瑟相和,怎么如今就成了她单相思呢?
“将军!”贺兰颜有些戚戚然喊道,“将军救我!”
他会救她的!她的一切都黑了他,他怎么能弃她不顾!
“前些日子,仝宣为了自己的兵权,可是生生看着自己的亲生大伯被宁熙杀死。你说说你自己够不够分量,超越他大伯?”华溪烟的声音普通鬼音一般,在贺兰颜耳边响起。
“仝宣,你,我,贺兰颜三个人,如今都在绝路上,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同外界的传言那般的薄情寡义!”
她今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仝宣也活不了,贺兰颜亦是。
如此绝境,谁都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