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淏在笑,说那话的时候,说完的时候,都在笑,但是除却唇边的弧度之外,再也让人找不出他半分愉悦心情的体现,反倒是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真真是应了那“笑面阎王”的称号。
于是那场早朝就随着贺兰淏说完那句话的拂袖离去而结束,圣天的一众大臣都悄声不敢多言,天隆帝的面色也是阴沉得可以。
贺兰淏的态度无疑表明了圣天的公主像是一个垃圾一般根本没有人愿意接受,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收了。但是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淑慎公主的态度就足以表明,他们圣天确实是在倒贴。
有些人只是以一种盘观者的姿态在看着这一场圣天公主倒贴西陵的闹剧,大多数都是不置一词。
华溪烟出宫的时候,在宫门口见到了贺兰淏。
本来想从他身后就那么绕过去,但是贺兰淏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在华溪烟路过的时候,倏地转了过来。
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痛,华溪烟微微眯起了眼看着眼前之人,半晌叹息了一声:“你又何必?”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说你说的那么难听。”
华溪烟有些错愕:“你不过是为了那些人的几句话就要赔上自己一辈子么?”
贺兰淏无所谓地笑一笑:“只要不是你,娶谁都一样。”
华溪烟真是要给这人跪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半天都没有组织起语言来表述心中的情绪。
贺兰淏唇边的笑意慢慢地收敛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何止是傻,简直是蠢到家了!华溪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贺兰淏脸上带着几分自嘲的情绪,眼睛晶晶亮亮,让华溪烟有些不忍直视。
“我还记得在晋州运城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你戏弄我。”贺兰淏叹了口气,“也许那个时候,就注定了我欠你的。”
“那块帕子是假的!不是梅七道姑的!是假的!”华溪烟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了一声,将那一直没有说出去的真相吼了出来。
贺兰淏愣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片刻释然。
“哈哈……假的也好,我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梅七道姑惦记着要杀我了,哈哈……”贺兰淏大笑了起来。
“贺兰淏你不要这样……”
贺兰淏的笑声满满止住,虚假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了下去,拿一种十分沉痛的目光看着华溪烟:“就算是被你骗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呢?”
这应当是华溪烟认识贺兰淏以来,他说的最为认真的一句话。
其实华溪烟一直都知道贺兰淏并不傻,有贺兰玥和贺兰泽那样的兄妹,他焉能差了?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层虚假的表象罢了。是他惯有的伪装也好,为了逗她欢心也罢,终究如过眼云烟,飘散了。
还记得当初在太原的时候,他每天都去王府,和王瑱交流感情,做出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任人耻笑,只为让她欢喜,亦或是后来来了京城,千金买嫁衣,后来和云祁大打出手……这人做过的傻事,也是数不胜数。
“我自认为做的不必云祁少,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贺兰淏将华溪烟面上的追忆、怀缅看得清清楚楚,最终化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这个问题不光是贺兰淏这么问,别人也这么问过,甚至是华溪烟自己也这么想过,真正心仪她的人并不多,但是各个都是动了大心思的。
“感情之事,从来都没有谁多谁少,也没有先来后到。”华溪烟仰头看着贺兰淏,将自己眼底的决绝、漠然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贺兰八皇子,为了我,你不值得。”
贺兰淏嗤笑了一声:“你对我就只有同情和惋惜了吗?”
“自然赏识。”
贺兰淏撇了撇嘴:“我要你的赏识何用。”
华溪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人交谈,但是她知道,西陵水深,与贺兰泽贺兰玥在一起,这贺兰淏根本不可能平庸下去,而那个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淑慎,绝非他良配。
“你最好不要娶淑慎。”
“你在担心我?”贺兰淏眼睛一亮,重点明显不在华溪烟说的事情上。
“你若是娶了她,怕是以后会坏事!”
“唔……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呢……我不娶她能怎么办?”
华溪烟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有想明白贺兰淏这前半句和后半句到底是什么关联。
“云祁现在是你的驸马,宁熙是你的哥哥……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我要是娶了她的话,我就是你的妹夫,也算是一种关联吧,这样的话也不怕又朝一日你把我忘记了。”
这么一席话说出来,华溪烟觉得自己的眼睛霎时间有些酸涩。
她何德何能,让他堂堂西陵天子卑微至此。
“贺兰八皇子,麻烦你顾全一下大局。”
“此次我回西陵,怕是以后就不经常再来圣天了……”贺兰淏明显忽略了华溪烟的话,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与其看着你和云祁在一起你侬我侬,我宁愿独自缅怀,想着你和我有过交集的为数不多的日子,尽管没有什么太过美好的回忆,但是点点滴滴,我依旧会视若珍宝。”
“华溪烟,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贺兰淏认认真真地看着华溪烟,将这句话重复了第二遍。
华溪烟垂下了头,她不忍心看他那副悲痛中却又带着满足的神态,不忍心看他憧憬未来日子中遥不可待的缅怀。她本就不是一个良善的女子,若是像宁熙那样在她大婚之后彻底决裂她也能坦然受之,但是向贺兰淏这样打起了凄苦牌,她是真的有些无言以对。
贺兰淏吸吸鼻子,叹息了一声:“华溪烟,我要走了,你让我抱一下。”
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语气让华溪烟的鼻子蓦地一酸,不由自主地上前轻轻环抱住了他,第一次,认识贺兰淏这么久以来,没有芥蒂地,和他近距离接触。
贺兰淏很满足。在她大婚之后,他一直没敢露面,生怕见到她之后,忍不住心中的嫉妒。
几乎是颤抖着手,贺兰淏缓缓抚着她如瀑的长发,感受着那黑如锦缎的长发从他指尖不断地话落,饶是他想伸手握住,却依旧不停话落。
一如这个女子,真的要走出他第一份全心投入的感情。
“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去找我好不好?”贺兰淏强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颤抖,而是让它努力地坚定而刚强起来,仿佛是要在面前这个女子心中,种下一颗令人信服的种子,“若是云祁待你不好,你便去西陵找我,我必然将你爱若之宝,悉心照料。云祁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包括这江山,若是你想要,我也同样能拱手送上!”
说到这里,贺兰淏忽然笑了起来:“华溪烟,你信不信我?”
“嗯。”华溪烟点点头,“有着这样的豪言壮志,日后可千万不要被人算计了啊!”
“自然不会的。你能信我……真好。”
华溪烟用力回抱了贺兰淏一下,缓缓放开。
她不是在给贺兰淏留什么遐想的空间,而是每一个付出了真心实意的人,都应该得到尊重。而她也知道,贺兰淏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尤其是这种,将一切话都挑明了说的人,怕是比宁熙那种,还要果决。
贺兰淏走了,踏着上午炽烈的阳光缓步离去,华溪烟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男子,真的要走出她的生命中了。
若是对感情这般珍视的话,那日后被他爱上的那个女子,必然幸福。
华溪烟再也没有见过贺兰淏,直到传言西陵使者离京那天,华溪烟都没有见过他。
她在那天下了朝之后便去了西陵行宫,找贺兰泽和贺兰玥说了淑慎的事情,自己的兄弟要娶的人是什么品行,他们有权利知道得一清二楚。
贺兰泽和贺兰玥知道之后,硬是愣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尤其是贺兰玥,这个本就心中充满悲悯情怀的女子,被西陵百姓尊称为“活菩萨”的人,更是愣的半天没有合拢嘴。
“哈?”怔楞了半天,贺兰玥只发出了这么一个单音节。
“所以我不建议八皇子娶她。”华溪烟叹息一口气。
她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天隆帝,若是说了的话,这么个祸害天隆帝更是恨不得要将她推出去,所以只得从西陵这边下手。
“但是那天是八弟当着圣天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出,若是反悔,怕是不妥。”贺兰泽想了想,最后摇头。
贺兰玥派人去问贺兰淏的意思,接着转头看着华溪烟:“长公主莫要自责。”
华溪烟想着她倒是不想自责,但是方才贺兰淏已经说了,是怕圣天的文武百官对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这才说要娶淑慎的,她怎么忍得下去?
派去问贺兰淏的人很快便回来,带回了贺兰淏的原话:“这样的祸害,若是我不娶的话,也是祸害旁人,我若是娶,好生压制,自然有办法对付。告诉圣天长公主不必担心才是。”
于是华溪烟意识到自己好像失策了。贺兰淏心中也有着正义的情绪充斥着,对于这般丧尽天良的人,自然也是看不惯的。
一切努力都做尽了也是无法,于是华溪烟终于等到了西陵使者和北戎来使同时离京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