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明显地一怔,不光是因为李后说出的话,还有如今她这幅幽然而颓废的语气,母后好像……在她面前从不曾流露出如今这般神色。
柔嘉心下触动,也自知自己方才太过失态,不禁放缓了语气:“她,说……说了什么?”
李后有些疲惫地揉额,走到一边的贵妃靠上躺下,对着织鸳道:“织鸳,你告诉她。”
“是。”织鸳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这才对柔嘉公主解释道,“方才在流云宫,长公主说了,若是娘娘娘多说一个字的话,她会让公主横着出流云宫。”
柔嘉心思颤了颤,依旧梗着脖子嗤笑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能当众把我在流云宫诛杀不成?”
“公主以为她不敢吗?”织鸳眼中的带着几分讥讽的神色,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精明强干的主子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儿。
“今日在流云宫,公主做了什么?那匕首可是明明白白地从公主的手里掉下去的,所以公主去流云宫之要刺杀皇上的不成?”
听了织鸳的话,柔嘉立刻出言反驳:“我只是看那华溪烟那么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不顺眼罢了,自然不是刺杀皇上!”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无论是公主你的行为,还是今日长公主那句‘保护皇上’,都证明了你的目标就是皇上。”织鸳也不管自己的话会给柔嘉带来怎样的触动,兀自像是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全部倒了出来,“公主不服皇上给长公主和云公子的赐婚,积怒在心,盛怒之下做出刺杀御驾的举动。公主,听听,多么合情合理而又天衣无缝的理由?”
柔嘉听的身子几乎都要抖了起来,她吞吞口水,缩了缩肩膀,小声问道:“这是今日那华溪烟说的?”
“不然公主觉得皇后娘娘为何会一言不发?”织鸳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公主您的命!若是娘娘当时真的说了什么,那么解决的便不是长公主和云公子的婚事,而是您的命了!”
柔嘉的手隐在广袖之中,开始几不可见地颤抖,她没有想到,母后一言不发的原因竟然是这个,更加没有想到,华溪烟竟然利用自己的性命去要挟了母后。
原来母后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柔嘉不由得有些心虚,看着神态疲惫的李后,想到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疾言厉色,有些嗫喏地张了张嘴。
“母……”
“柔嘉。”李后出言打断了柔嘉的话,却并未正眼看她。
许是因为李后的语气太过平和,亦或是柔嘉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立刻闭了嘴竖起耳朵,等着李后开口。
“我早便和你说过,你斗不过华溪烟。”李后的语气很是平和,平和到了一种让柔嘉听起来都觉得万分陌生的地步。
柔嘉垂头不语,虽然她不愿,虽然她不服,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是不争的事实。
她斗不过华溪烟,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
“你方才说的不错,我是满脑子都只有你皇兄的太子之位,都只有他的霸业与江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如此。”李后终于睁开了眼看向了柔嘉,描绘着精致眼妆的眼角再也不是精贵高傲的神色,却为她整个人增添了无数的疲惫状态,仿佛顷刻间,她便苍老了十余岁一般。
“无论是宫中,还是整个圣天,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若是你皇兄没了那个皇位,你可以想想,将来我们母子几人何去何从。”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至于柔嘉现在一想,惊愕之下整颗心都开始狂跳了起来。
“当初的开国云家,后来的太原王氏,是何等的显赫!随后照样不是逐渐消沉?我李家是后来居上不错,但是你觉得,若是没有一点儿庇护的话,李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云家!我想着是你太子皇兄的位置,若是没了我,没了你太子皇兄,你又算什么?出宫之后,若是没有旁人的保护,你看看你,到底能安安全全地走出几步!”
柔嘉噗通一声跪在了李后面前,垂着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柔嘉,你不是凤星,所以你注定得不到你父皇全部的关注,你能依靠的只有我,只有你太子皇兄。”李后今天是出奇地柔善,竟然亲自伸手,将柔嘉扶了起来,“男人虽好,却不能成为最终的依靠与屏障。云祁也是如此,你驾驭不了他。”
柔嘉垂头不语,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神色,但是她却知道,必定是悔恨、懊恼而又无可奈何。
“一直以来,能和我们相抗衡的,无非一个太原王氏。虽然后来沉寂,但是如今,他们必然不会如此低调下去了。你好好算算,我们的助手已经去了多少,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温家、谢家、卢家全部被她一手除去,若是给你,柔嘉,你要用多少时间?”
多少时间?柔嘉的身子抖了抖,那可都是世间百年延续的当袖世族,别说是尽数除去了,怕是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她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所以,她接下来……”柔嘉怯怯地抬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杨家?”
李后沉沉叹了口气,夜风自窗外吹进,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明明是清爽的夏日,柔嘉却是觉得,比数九寒天还要亮到骨子里。
“昨天她把杨瑾容带到了栖凤宫内,一天过去了,半丝消息没有传出,你觉得如何?”说道这里,李后撇嘴一笑,“依照华溪烟的性子,再看杨瑾容做过的那些事情,你觉得华溪烟会放过她?”
“可是母后当初不是说杨瑾容做的十分好吗?半分破绽也无,怎么如今却被华溪烟发现了呢?”
“我怎么知道如何!”李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她简直是要给华溪烟那女人跪了,这一次次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杨瑾容也能被发现了呢?
“杨瑾文被皇上派去了西北,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是做的好的话,杨家的地位便能得到提升,说不定最后会拥有和萧家一样的影响力。”说到这里,李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成拳,“右相温远倒了之后,右相之位一直空悬,朝政一直把我在左相萧天佑的手中,若是杨瑾文把我好这个机会,荣登右相之位不是没有可能。”
“我和你说这个是告诉你,你这几天不要轻举妄动。华溪烟若是嫁给云祁,比咱们心急的人多的是,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萧府,和萧家二小姐拉拢拉拢关系,那是以后要成为你皇嫂的人,也是咱们家的一大助力。”
柔嘉重重点头,这次总算是没有了因为李后偏袒宁煊而生出什么不甘与不愿。
李后在织鸳和绣雁的跟随下,挺直了腰板以惯有的凌然姿态走了出去,柔嘉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刚才她同自己说过的话,心下不由得越来越沉。
这么想想发现才真的是这般,局势已经严峻到了如斯境地……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宫中的万事万物在月光的笼罩下仿佛都鲜活了起来,凛凛波光下,湖面闪耀宛如一条长长的银河,旁边一条小溪流动而出,绵延向无尽的远方,仿佛顷刻间,便是永恒。
所有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被云祁和华溪烟的指婚给掩盖了下去,似乎所有人也就此意识到,有些人天生就是这般,只要是轻飘飘的几件事,便能在轻而易举之间,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
由于三日后是天隆帝的四十五寿辰,所以整个圣天都是分外的重视,尤其是上京,在很久以前便涌进了无数的人,而皇宫上上下下更是忙碌无比,似乎是想要用尽全力让给所有人展示出一个盛大的寿宴,
不同的宫殿都开始装饰,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各位妃嫔,一众的皇子皇女全都绞尽脑汁,想着到底是应该为天隆帝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贺礼。
其实天隆帝的寿辰在几个月前就应该举办,但是由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得不延推后,终于在钦天监和礼部的商榷之下,觉得六月十七是一个大吉的日子,这才到了这一日。
于是六月十七便在众人的期盼中姗姗而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是有许多人都有着莫名的不安之感,于是不禁自我安慰着,想着必然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所以这才心有余悸罢了,皇上的寿辰,还有谁能做出什么手脚不是?
华溪烟在和云祁赐婚的第二天便搬出了栖凤宫,住进了自己早就修葺一新的公主府——荣昌宫。而云祁随后也紧跟着脚步住了进来,美名曰培养感情。一些思想向来迂腐的御史自然是想弹劾些什么,但是想到云祁似乎没有在朝为官,于是又悻悻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荣昌宫极大,华溪烟花费两余日,还没逛完这荣昌宫。而史书对于荣昌宫的描绘,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句对话。
《圣天志?昌延长公主传》载:
主问:“吾忆去寒症之时,汝携汝前往一宫,占地甚广,与荣昌比之,何如?”
公子答:“荣昌不如也。”
主再问:“荣昌占地千亩尔。”
公子笑答:“西陵贵人府,胜宫唤府,占地五千余亩,谓之世间第一,吾携汝往之不过贵人府一隅,汝觉甚而广之,有地如此,荣昌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