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瑱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微微扬起头将自己的神色隐匿起来,颇有些疲惫地道:“去吧。”
华溪烟携云祁对着王瑱福了福身子,告辞退下。
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奋勇袭来,让这个长期处于高位之上雷打不动的国公爷脸上,难得地呈现出了疲惫之态。
一双手轻轻伸出,缓缓揉按着王瑱的太阳穴。
“我以为今天老爷会将事情告诉烟儿。”王夫人看着王瑱疲惫的面容,声音中更心疼了几分。
案几上袅袅青烟笼着王瑱的面容,将他的神态姿容隐遁起来,愈发地让人看不真切,只能听闻那悠悠的感怀之声再次响起:“还不是时候……若是此次退兵北戎,又是一大军功,李家啊……”
最后几个字消散于无形之中,让人拿捏不清说话之人的态度,究竟是感伤、无奈、忌惮亦或是……不甘。
华溪烟只觉得手中的盒子千斤重,问着一边缓步而行的人:“你有没有觉得,舅舅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瞒着你?”云祁面色不变,清润笑道,“哪个世家没有自己的一些秘辛?就算王家,一切答案肯定都在此盒中。”
在盒子中又能如何,响起王瑱的千叮万嘱,知道又不能打开看,于是撇撇嘴,回到望月轩后便将盒子放到了一边,对着问夏摆手:“收拾行装。”
说罢转而问着云祁:“这次急忙召你回去是因为那纸婚约?”
云祁颔首:“西陵泽佑帝病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子帝女得全部守孝,所以更加迫不及待。”
华溪烟这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那明月公主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原来是回京了。
现在是三月末,她回京好好处理此番事情,速战速决还能赶上去弘农参加四月末杨瑾容的及笄礼。然后回到太原,也该是验收自己劳动成果的时候了。
天气已经回暖,脱下了厚厚的冬装整个人轻盈了不少,华溪烟打量着整个望月轩,想着有一段日子不能在此居住,倒是有些不舍。
杨家兄妹进来的时候,将华溪烟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华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杨瑾容一进屋便拉着华溪烟的手说,不舍地说道。
“你们要回弘农?”华溪烟扬眉问道。
杨瑾程开口,面色有些凝重:“我们是去京城。”
见华溪烟神色有些不解,杨瑾程接着开口:“皇上已经给了密令,瑾容的及笄礼在京城举行,礼后册封。”
册封?华溪烟心下一动,虽然杨家家主为庐陵侯,女儿只是个公侯小姐,若是册封的话便是给封号,这就证明……皇上要为杨瑾容指婚了。
华溪烟恍若没有想到这个中七八,反而笑道:“册封?这是好事啊。”
杨瑾容却是一脸不愿,一双星眸水水润润几乎要沁出水来,甚至是头上的几朵琉璃珠花也失去了色彩。只听她声音再不复以往的娇俏,而是带着几分尖锐的不满:“我自己的及笄礼不能在家乡举行,反而去什么劳什子京城,谁稀罕呢!”
这满是孩子气的话一出,华溪烟不觉莞尔笑道:“你听听你这话,皇上想必是要亲自主持你的及笄了,多少人求不来的殊荣?你倒是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倘若被旁人听见了,定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杨瑾容却是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暗自嘟哝着:“谁稀罕!”
说罢,想到了什么,抓着华溪烟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曾经我还说在我及笄之时请华姐姐去弘农玩,这下可好,食言而肥了。”
“日后机会多的是。”华溪烟浅笑着说道,抚了抚她的发。
杨瑾程定定地看着华溪烟,眸中是旁人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华溪烟只顾着和杨瑾容说话,倒也没看他。云祁在一边凉凉开口:“京城路途遥远,二位还是尽早启程便是,不然今晚怕是难到驿站了。”
杨瑾程和云祁的关系不错,他也知道这二人现今两情相悦。但是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许是因为华溪烟是他认识的最为奇特的女子,处于寒门而不自卑,位于高门而不自傲。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淡然与闲适,雷打不动,波澜不惊。
这般看着华溪烟,眼前这个锦绣罗裙周身清贵的与杨瑾容说话的女子与当初在嵺州时候,见到的那个一身布裙铿锵说着“我要退婚”的纤弱身影奇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恍然间,忽然听到几句轻柔呼声“哥哥”,杨瑾程这才回过了神。
杨瑾容一双手在杨瑾程面前挥舞着,嘟着嘴说道:“华姐姐是长得国色天香,哥哥你就这么盯着看也太丢人了吧?”
到底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杨瑾程听了这话并没有半分尴尬,只是瞥了一眼自家妹妹,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启程。”
“华姐姐我走了,记得去京城参加我的及笄礼!”虽然得到了华溪烟的保证的,但是杨瑾容依旧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我记得了,路上小心。”华溪烟挥了挥手。
二人一出去,云祁便招来了梓易:“我们也启程!”
华溪烟眨眨眼:“我们从哪个城门出?”
“回华小姐,是北城。”梓易答道。
华溪烟颔首,看来杨氏兄妹是从南城出去了。刚才云祁并没有告诉二人自己也要回京,看来是想要秘密行事,况且回京之路数条,想要避开轻而易举。
离开的时候王夫人拉着华溪烟好一通叮嘱,无非就是办完事情赶紧回来云云,看着王夫人又要悲怆地流泪,华溪烟这才赶紧上了车。
过了许久,见云祁脸上依旧有着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无奈神色,华溪烟一副极为了然的语气:“又被舅舅训了?”
云祁诚然点点头,语气中有着几分是哀戚,修长的手指按着眉心,满是无奈:“是啊,定国公见到我的时候很少给我好脸色。”
华溪烟不由得抿唇想笑,想着云祁这云端高阳举世推崇之人,饶是皇上也要给三分薄面,但是王瑱,好像真不惧他。
“还不是因为你拐走了他秀外慧中的外甥女?”华溪烟一脸得意。
“所以你是要替舅偿债?”云祁扬起一边眉梢。
华溪烟哑然,她什么时候说过了?
“嗯,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云祁似乎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接着朝华溪烟伸出了魔爪。
华溪烟连连后退,可是一节小小的车厢她又能逃到哪里?不一会儿就背贴了壁角,避无可避。
云祁并没有动,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朝着华溪烟伸出手,笑得那叫一个温润如玉雅致无双。
“知微……”轻柔的呼唤声,低沉而又轻靡,宛如冬后满山满树的妖妖桃花带了满满的春意,让人不禁心动砰然。仅仅两个字,却含了万千魔力,如同破空而下散漫大地的灿灿阳光,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等到华溪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云祁身边。
云祁唇边勾着一抹“早这样不好了”的笑意,凤目含情地看着华溪烟:“知微,你脸红了?”
想到刚才那含情脉脉的一句呼唤,华溪烟在心中暗暗鄙视着自己,怎么就禁不住诱惑!
看华溪烟红着脸一副愤然的模样,云祁笑得更加灿烂了:“知微,本公子魅力是不是很大?”
华溪烟恍若未闻。
“知微,你默认了?”云祁凑近华溪烟,歪着脑袋看着她,一缕青丝自肩上垂下,恰好落在华溪烟手上。
手背上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华溪烟身子一抖,抬头便看到了尽在咫尺的脸。
华溪烟对于这人人前一样背后一样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如今看这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宛如一块儿上好的璞玉被仔细雕琢,散发出了莹润的玉光,璀璨明艳不可方物。于是也笑道:“对,你魅力很大。”
话落,便见这人笑容更甚,忽然凑近,唇上贴上了另外一片柔软的东西。
云祁点到即止,退开口眨眨眼:“这是给你刚刚诚实的奖赏。”
不待华溪烟说话,再次欺身上前,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如狂风肆虐,风雨追逐。华溪烟被这人的热情冲撞地头晕脑胀,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许久许久,华溪烟头脑怔忪间,听到一道温雅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替舅偿债。”
华溪烟:“……”
回过了神,见云祁手中拿着一纸卷宗,上边黑金字体标注着一个“文”字,不由问道:“文官会试的结果可是出来了?”
“笔试结果已经出来,殿试四月举行。”
“晋州书院如何?”
“笔试取两百人,八十出自晋州书院。”云祁说着,阖上了手中的卷宗,“皇上龙心大悦,打算召你大哥进京封赏。”
华溪烟身子一震,思忖片刻,忽然笑道:“看来对北戎的战事,捷报频传。”
听起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云祁却是轻而易举便想到了这个中联系:“陇西将军李耀与北戎本来呈现出了僵持的态势,皇上又召武威将军李煻从东北带了二十万戍兵前去襄助,如今呈现出势如破竹的态势,已经将北戎驱逐出了圣天边境。”
华溪烟知道李煻乃是李耀亲弟,二人都是正一品武将,思忖片刻笑道:“边境太平了这么些年,李家之人一直居于高位,若是此次再立军功,怕是真的要一家独大了。将杨氏兄妹召到京城,一来是拉拢杨家,二来是防止杨家与李家勾结。召大哥进京,一来是重新启用王家之人,二来顺便也拉拢了范阳卢氏。不得不说,咱们这位皇帝,倒是玩权弄谋的人才。”
华溪烟这般说着,语气中有着赞叹,但是更多的,还是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