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说的两个字是——伶倌。
伶倌即男宠。喜好男风在圣天被人们视作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就算是寻常百姓都是嗤之以鼻,更遑论堂堂一方知州。
一时间,太原上下一片哗然,聚集在知州府外的民众越来越多,甚至是隐隐有着破门而入之感。
知州府内,一片死气沉沉,李获真坐在房中,额头青筋绽起,显然气怒至极。
“人是哪里来的?”半晌,李获真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回大人,是江洲。”
话落,李获真伸手,一把将案几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下首的晋州官员们一阵心惊。
“把人给我带进来,本官要好好问上一问,是谁给他的胆子!”李获真“嚯”地站起身,锦绣一甩,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一名官员苦着脸道:“回大人,人带不进来啊!层层百姓将那人围了起来,非得要大人亲自出去给上一个说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获真自然深谙其理。如今这般,来硬的怕是不行了。
到底是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李获真想着,一拳垂到了旁边的案几之上。
下边的几个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全都战战兢兢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过了许久,李获真才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滚!”
虽然是毫不客气的一个字,但是却像是免死金牌一般,几名官员立刻慌慌张张退下。
李获真只是站在原地,书房内窗帘禁闭,他整个人隐在暗色之中,周身散发着难言的晦暗之气。
华溪烟……他忽然间又想到了那个女子,那个满腹算计,精于谋略的女子。此事绝对是她算计的!尽管李获真没有半分证据,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与那个女子,脱不了干系!
“大人,公主来了!”
随从的禀告声刚落,书房大门便被人急急推开。
柔嘉公主刚刚进来,见到上首面色不善的李获真,不禁浑身一个哆嗦。
“那个消息可是传出去了?”柔嘉公主大步走来,头上的步摇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如今在这难言的诡异环境中,却是凭得惹人心烦。
“未曾。”李获真冷着脸,吐出两个字。
“那就好……”柔嘉公主长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面颊也松了些许。
“好?”李获真的语调忽然间扬了起来,嗤笑一声,拿着一种满是失望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子,甩下一张纸,“自己看罢!”
薄薄的纸已经被李获真蹂躏的不成样子,但是不妨碍人看清楚上边的字迹——子代父过。
柔嘉公主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几分,纤细的手指几乎要承受不住那张薄纸的重量:“这意思是要表哥做出个选择了?”
总算还不是太蠢,起码能想明白这个中道理,李获真想着,开口道:“来人送来了这么一纸信笺,便是在竟是我。若是我现在出去将外边那个人办了,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圣天!”
“那该如何?总不能表哥你去担下?”柔嘉公主的声音忽然拔高,精致的眉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的神色,“喜好男风的并不是你啊!”
“自然不是我。”李获真冷笑一声,拿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柔嘉公主,“不然我去怎么和外边说?我说这个伶倌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爹陇西将军李耀的人,这般?”
这夹枪带棒的声音让柔嘉公主有些不爽,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也只得抿唇不做言语。
她父亲喜好男风的事情一直很是隐蔽,并不为外人所知,但是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
“公主先回去吧,此事容我再思虑片刻。”半晌,李获真才有气无力地说道。
柔嘉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做些什么,于是也只得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由得狠狠一跺脚。
“公主莫要气怒。”身边的女官立刻好生劝慰道。
柔嘉公主反手便是一个巴掌招呼了上去,将那女官打的耳朵嗡嗡作响:“本宫如何不气怒,这出事的可是李家!”
她是姓宁不错,可是这李家却是她的外家,是她和李后的凭仗!如今李家出事,她焉能不气?
莫名其妙受了一巴掌的女官心下委屈,却只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捂着脸一言不发。
就这么看似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伶倌便再次早早地来知州府门口跪着,甚至是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个长相同样俊秀的男子。
第三日,除却这二人之外,还来了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却是唇红齿白,极为可爱。百姓们一看,便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对着那李获真更加唾弃。
不光与弟妹苟合,还喜男风,还好娈童,怎会有这般不要脸之人?
第四日,又来了一名女童,四人一起跪在知州府门口。傍晚时分,第二日来的那男子忽然撞死在了知州府门口的石狮子,太原民众群情激奋,忍无可忍,便要冲进了知州府,与府内衙役起了大规模冲突。
四日过去,云祁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是已经面色逐渐回红,气息渐稳,再加上梓泉的一再保证,所以众人也逐渐安了心。
“姐姐,万一李获真还一直躲着怎么办?”华溪瑜坐在华溪烟身边,担忧问道。
“不会。”华溪烟缓缓摇头,分析着刚刚风吟送来的消息,沉声道,“如今既然已经出了人命,太原百姓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李获真不得不面对。”
“二妹是一早便知道李耀之事?”王桓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刚毅的神情,虽然是问着华溪烟,但是语气却是一片了然。
华溪烟诚实地点头:“之前我在嵺州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时候她正在孙府,李耀带兵过往嵺州,孙知府为李耀接风洗尘,便送上了一名伶倌,一名男童和一名女童。她当时看的真切,心下还未此事多有不耻,但是碍于身份低微,也只得装作没看见。
“我在军营中也偶然见过一次。”王桓压低了声音道,“所以那几人真的是和李耀有过关系的人?”
华溪烟轻轻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二哥说呢?”
王桓瞬间明了,不由感叹道:“你啊……真是大胆。”
华溪烟却是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轻笑道:“恐怕李耀自己都记不住到底有过多少个人,我便说他们是当初在嵺州的那几人,李耀能如何?”
华溪烟这般有底气的原因便是当初孙府被抄家的时候,她偷偷留下了孙家的一个账册,里边有着孙知府打点来往的所有记载,其中就连这三人也是记载地清清楚楚,就连户籍也有,查有可依。
虽然当初那三人她已经无处可寻,但是如今这几人也都是流浪之人,她用在于此,也没人找得出什么破绽。
其实从第一次知道了李家和王家不对盘之时,华溪烟已经开始着手于调查此事,本来以为到了京城之后正式和李家宣战的时候再拿出来,但是如今,她等不及了。
她等不及要处置李获真,等不及要用李获真的鲜血来祭云祁耗费的精血,等不及……
“此事若是揭发在李耀头上,按照军纪来说,李耀受军刑是注定的,甚至连兵权被收回也有可能。若是揭发在李获真头上,再加上之前和郑婉的事情,乌纱帽不保是一定的,但是还不足以要他之命。”王齐缓声分析着,蹙眉道,“还是用在李耀身上价值更大一些。”
“我现在不要李获真的命,我就是要他身败名裂。”华溪烟缓缓开口,说出一句让众人极为不解的话。
她怎么可能让李获真就这么简单地死?除却李获真对她不停的算计不说,起码云祁这些日子受的伤痛他总要尝上一尝才是。
“而且,这不是哑巴亏,也不是我凭空捏造事实对李家的诬陷。事实就是这样,他李获真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华溪烟说罢,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玉桌瓷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那女子掷地有声的话语。
刚刚王齐所想到的李获真自然也想到了,深知此事万万不能牵扯到自己父亲头上。终于在第六日,李获真打开了知州府大门,将那几人迎了进去。
此举无疑是默认了之前的猜测,也默认了自己和这几人的关系。一时间,不光是太原民众激愤,就连刚刚到达的御史也是愤慨难当,转手一道弹劾的折子便递了上去,字字句句都是在控诉李获真禽兽不如的行为。
御史这次是带了圣旨过来的,里面所载乃是对李获真以及郑婉之事的决断。对李获真的处置是留任查看一年,对于郑婉,是剥夺县主封号。
看似是不痛不痒的惩罚,郑婉没了县主封号背后依旧是荥阳郑氏,李获真留任查看依旧是名义上的晋州知州。
巧就巧在这男风事件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出现,现在来看,李获真这位置是如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郑婉似乎也不甘寂寞,本着“夫唱妇随”的原则,着急着非要搞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自掘坟墓一般。
正月初十,对于华溪烟来说,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日子,因为云祁醒来。
但是对于郑婉来说,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她在这个日子,做了此生最蠢的一件事。
据说,刚过寅时,郑婉便脱衣去簪,跪在驿馆外边,对着御史苦苦哀求,请求代为向皇上求情。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将与李获真之事全部揽于自己身上,请求对李获真从轻发落。
明明是女子的真心之举,但是却因为二人身份的缘故,而愈发地微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