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晴了的天在第二天又阴了下来,黑云压城宛如一块儿巨石囤在人心口,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般天气似乎是在暗示着些什么。华溪烟靠在窗前的榻上,出着神。
不久便看见问夏推门而入,禀告道:“小姐,温海殁了。”
华溪烟抚着红灵皮毛的手好不停顿,有些惊愕,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怎么死的?”华溪烟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声音。
“饮鸠。”
华溪烟颔首,语气中不胜唏嘘:“温海其人,最好的便是面子。若是等赐死的圣旨下来,即使不是千刀万剐也是斩首,这般难看的死相,他才不会接受。”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小姐对这个对手,果真很是了解。”
华溪烟一笑,只不过是想到了昨日回来之后风滔向自己禀告是在成衣铺里找到的温海,那人还准备换衣服,逃亡路上都不愿落魄,可见那人是多爱面子。
“也正是因为他爱面子,才落得这么个下场。”问夏感叹道,“若非他处处要强,要王家一争高下,小姐也不会去招惹他。”
华溪烟轻轻一笑,下了令道:“去把风滔叫进来!”
风滔倒是没有进来,只是趴在窗框上问道:“小姐叫我什么事儿?”
“得到温海殁了消息,忽然间就想到昨天,你缘何废了他的内力?”
风滔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露出一抹嫌恶的神色:“我最看不惯的事情便是打女人。”
于是,风滔便把昨天温海在那成衣铺里是怎么对那两个婢女的事情说了。
华溪烟倒是没有多少惊讶:“温海此人便是如此,性子喜怒无常,手段狠辣,发怒不分男女。”
“反正对女人动手的都不算男人。”风滔冷嗤一声,满脸不屑。
“呦,想不到风滔公子还有这觉悟?”华溪烟挑眉,看着风滔脸上的一道剑伤,“这要是落下疤,可是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风滔皱眉摸脸,叹息道:“我问过大夫,大夫说伤痕尚浅,还不足矣留疤。真是不知道温海到底招惹了谁,害得我被连累。”
“这伤不是温海划的?”
风滔学着华溪烟惯有的动作翻个白眼:“他有这给我来一刀子的本事还能被我废了武功?是我带他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一路上温海一共被刺杀了两次,都逃出生天,也算是命大!”
温海假死本来就是个秘密,更何况在短短的一夜时间内,谁这么大本事还能派人去刺杀他?
“不过小姐是怎么发现死的人不是温海的?他娘都没发现。”风滔忽然凑近了一点,“难道你们两个真的是那种‘化成灰都能认识’的仇?”
“胡说什么!”华溪烟有些好笑,“那天晚上蒙着温海的白布忽然被掀开,露出了一截尚且白皙的手臂。我见那截手臂上疤痕纵横,便起了疑心。温海不是武将,在大牢里也不曾受虐待,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伤痕。所以我便猜测,那尸体是一个死刑犯代替的。”
“后来温海的玉佩掉了下来,那玉佩光芒太盛,根本不是碧玉应有的暖暖润润,一眼看上去便是假的,于是我便几乎确定,温海没死。”
风滔点头,想到自己在盐城“偷窥”到温海在铺子内出示了一个绿的东西两名身份,想必就是这个。
华溪烟眨眨眼,转而夸赞道:“你的本事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上几分,想不到那么快便找到了他。”
风滔却是一怔:“咦?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次轮到华溪烟惊讶了。
“昨天我得到风吟传令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还在想天地茫茫我去哪里找人。那时候我得到梓易送来的信,于是才朝着盐城的方向而去。”
“梓易?”
风滔点点头:“是梓易。他告诉我云公子早便让他派人紧紧盯着大牢那边,唯恐温家有什么动作,想不到真还给抓了个现成。”
说道这里,风滔怏怏地趴在窗框上:“虽然得到别人相助对我聪明绝顶的形象有所形象,但是我也不能抢别人的功劳不是?云公子真是将一切都给小姐你打算好了啊……”
华溪烟没有理会风吟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云祁危险。
她深知,云祁身边的危险并不少,但是他这一次却是连贴身护卫都没带?还能带别人?他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这么想着,华溪烟忽然很是恼恨地锤了一下身下的软榻,口中愤愤道:“真是作死!”
风滔有些不理解“作死”一词的意思,只想开口询问,但是见到华溪烟铁青的脸色,又将话吞回了肚子里面。
他那句话说错了?怎么画风一下子就变了?
风滔知道处于发怒边缘的女人不能惹,于是趁着华溪烟发呆的空档溜之大吉。
华溪烟算了算,现在距离云祁回来还有五日,自己派人去接应他时间根本不够。而且太原通向京城的路不计其数,她该选择那一条?
这般想着,华溪烟忽然有一种极为无力的挫败感,要是云祁有个什么的话……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人一人能退敌北戎,一人救下整个平城,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可是又想到那人幽幽在她耳边叹着“华溪烟,我不是神……”
对啊,他不是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无数的算计与暗杀,他只身一人,该当如何?
于是,几个月来,华溪烟第一次在自己的暖玉床上失了眠。
整整一夜,她都在以不同的姿势翻滚着,分析着现在的形势,思考着云祁潜在的仇人,回想着他的武功套路,估摸着云祁的能耐,思索着白玉龙能不能托着万一落败的他成功跑路……甚至是最后,在寒冷无比的午夜,她迷迷糊糊地到佛堂里去,将垂柳观音送子观音各种观音以及包括财神灶神在内的各种神仙拜了个遍……
第二日,华溪烟便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与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迎来了云祁的第一封信。
安然协顺勿挂心,思及唯恐佳人瘦。手握乾坤覆*,心忆卿兮卿知否?
这一首算不得诗的诗让给华溪烟忽然间安了心,想着他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些人随行,那么危险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华溪烟想了想,伏案提笔,在一张清雅花笺上缓缓落笔:
今思量,久难忘,不忘初心终始长。天地遥遥遥难寄,情缘深深深几许。
曾许诺,长相忆,无言未语亦知心。山长水阔情归处,一笺薄纸寄相思。
专属女子的狂草笔致妩媚潇洒,墨香馥郁清雅,字体飘忽灵动至极。
吹干了墨迹,华溪烟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风吟:“传去给梓易,让他传给云祁。”
许是因为安了心,困倦之感不可遏制地袭来,华溪烟一头栽倒在床上幽幽睡去。
傍晚得时候,华溪烟才知道和云祁的信一并来的,还有一道诏书。
只不过相对于上次的圣旨,这次带来的却是圣上口谕。
意思就通一大师细细看过两人的生辰八字之后,说两人并不相合。云扬乃是阴月出生,命内主水缺火,阴气太重,所以最好是找一个武学世家生辰属阳性的女子,才能保得彼此下半辈子安宁。而温琳不光出生商家,八字条件也不符合。
虽然之前钦天监说二人八字不相冲突,但是人们自然更愿意相信德高望重的通一大师一些,于是这婚事自然告吹。
皇上为了弥补自己的不算过失的过失,表示允许这二人自行择偶,皇后保媒。
钦差宣旨后,温琳便表示家兄刚刚去世,无心婚姻,多谢皇上厚爱。
于是,让一众人心焦不已的赐婚便这么落下了帷幕。
王齐得知之后,拉着华溪烟喝的酩酊大醉,期间又哭又笑,毫无形态可言。华溪烟清楚得记得他的一句话:“他活该,他一脚踢死了堂妹和肚子里的两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如今他不良于行,他咎由自取……”
王氏一门极重亲情,华溪烟看的明白,所以王齐才会为了王晴这般。但是她却是个局外人,她不认识王晴,而且云扬还是云祁的兄长,所以她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置喙什么,只是给王齐斟酒,沉默不语。
又过去两日时间,太原再次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平心而论,华溪烟很是喜欢雪。尤其是一句诗中描绘的场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一想到要是外边纷纷扬扬下着雪,而自己能和云祁在屋中煮一壶酒慢慢品着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浑身一阵热血沸腾,就算知道自己和云祁姻缘不甚顺利,她也会充满斗志地朝着前方冲去。
问夏推门进来,收了伞,对华溪烟询问道:“今日武安县主的生辰,小姐可是要过去?要不奴婢推了?”
“不必。”华溪烟垂眸看着膝上的红灵,缓声道,“梳妆吧!”
华溪烟见到问夏手中的衣服,是一件鹅黄色的蜀绣冬装,华溪烟知道今天这日子自己也不好穿的太过素淡,也便默认不语。
问夏给华溪烟挽了个九环朝仙髻,别上玉簪步摇,拿起一朵琉璃珠花,想想趁着这天气太过冷气,于是便放下了。
就连披风都换成了大红色,热烈的色调给这料峭冬日增添了不少暖意。华溪烟穿戴好,又拿过手炉,主仆二人才出了门。
尽管这伞很大,但是还是有不少落在华溪烟面上,带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照奴婢说,这天气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您的身体不好,武安县主也知道。”问夏一边用帕子拂着华溪烟发上的雪,一边嘟哝着。
“反正都是乘马车去,答应了人家的,不好推脱。”华溪烟说着,倒是不甚介意。
刚刚到门口,便看到两辆马车,杨瑾容正从其中一辆开面探出头来,朝她招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