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脚步极快,不多时便追上了华溪烟。
华溪烟斜睨着身边的人,缓声道:“你不回自己的院子?”
“不回。”云祁摇摇头,十分干脆地说道。
“看来李获真知道温夫人肚子中间是死胎之事。”华溪烟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缓缓吐出这么一句。
想到今天那位女官出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不难想到李获真提前便打好了招呼。
“温夫人的年纪不小,有孕已是不易,就算是保不住,也要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云祁双手置于身后,声音如清风般徐徐吹过,“今日算是彻底将此事披露了出来,否则现在距离温夫人产期还有三个月,足够发生翻天覆地。而温家最想对付的,自然是王家。”
华溪烟眨眨眼,忽然笑道:“这么看来,我是无意中为王家化解了一场灾难。”
云祁不置可否:“要是温家为那没出世的孩子讨个什么封号尊称,到时候要是出了事,推到王家身上,便可不是死了一个孩子这么简单了。”
“死后加封的很多,生前册封的也不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心惊胆颤。”华溪烟说着,眨眨眼,一双美目明丽五双,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模样。
云祁低头看着华溪烟在夜色中依旧美艳的面容,忽然吐出一句:“华溪烟,你够十六了吧?”
华溪烟一怔,不明白云祁为什么忽然间跳跃到了这个话题之上。
“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出嫁。”云祁忽然站定了脚步,缓缓俯下身,紧紧盯着华溪烟的面容,“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嫁?”
谈婚论嫁,明明很是稀疏平常的问题,但是却是将华溪烟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是对于前身,一早便和人有婚约,按照风俗来讲,十四便可出嫁。但是前身却是死死拖着不嫁,生生脱了两年。若是对于女子,十六岁还未嫁,要么便是身有恶疾,要么便是未嫁先寡。向华溪烟这般生生拖着不嫁的,着实不多。
尤其是她现在的思想,这个年龄在她心中最多算是未成年。就算是要入乡随俗,也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她来这里不过四月,便要转变自己的婚姻观,谈何容易。
尤其是华氏一门被灭之后,她满心都是报仇雪恨的思想,哪里会顾忌男欢女爱。虽然知道云祁的感情,但是着实没有想到,婚嫁这一步。
云祁见华溪烟神色变幻不定,眼神飘忽,便知道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由得十分挫败地叹了口气。
华溪烟微微垂头,隐下自己面容神色。晚风扬起她的发,覆在她的面上,丝丝凌乱,霭雾迷蒙。
片刻之后,华溪烟才抬头,眼神中一片清明。
她看着云祁,眸光睿智,神色淡然,一副理智了然的姿态,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打破她脸上的冷静从容。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云祁,与他深谙的目光对视,看着他微微眯起的眸,似乎是竭尽全力,要看到他眸底的颜色。
忽然间,华溪烟踮起脚,缓缓贴近,与云祁的面容不过一寸距离。
云祁的心跳忽然间快了几分,他微微俯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粼粼月光下,自己清晰无比的面容。
华溪烟伸手,缓缓抚上云祁的脸,纤指从他的眉心划过,沿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后附在他的薄唇上,轻轻一按。
“多好看的脸。”华溪烟忽然开口,轻灵悦耳的声音多了几分婉转缠绵的意味,“你说说你这张脸,迷倒了世间多少女子?”
云祁微微垂目,长长的眼睫覆住他眼底神色,并未多言。
华溪烟的手指沿着他的唇,勾勒着他的唇形,明明是极为暧昧的举动,但是每每看到她眼底清明的神色,云祁心中的旖旎便淡了一分。
这个女子,用这么冷静无辜的神色,做着这么暧昧缠绵的举动,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现在有个柔嘉公主,京城不知道还有多少高门贵女,你说让我嫁给你,那我天天岂不是要去忙着处理那些人?”
云祁微微蹙眉,华溪烟却是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开口,兀自道:“而且,云祁,你我相识多久?”
“你一定会说两年多。”华溪烟忽然间开始自问自答,随即缓缓笑道,“其实不是,你与我相识,只有不足四月。”
说罢,华溪烟像是要强调什么一般,再次加上一句:“对,你与,我,相识不足四月。”
云祁雅致的眉梢挑起,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这些年派人在盯着我。”华溪烟放开了云祁,缓缓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也许你印象中,我知书达理,温顺谦恭。其实不然,我机关算计,心狠手辣,也许你现在看我不过是一时新鲜,但是,若是三年五载之后,比起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千金,你可是还会喜欢双手血腥的我?”
“若是那时,你弃我如敝履,我情何以堪?”
华溪烟的声音很轻,尤其是到了最后一句,隐隐有着些缥缈无依的意味,尤其是她单薄的身子,在惨淡的月光下,在凉寒的夜风里,像是一抹游离室外的惨淡孤魂。
云祁的脸色并不好看。透露着一抹不正常的莹白,不知是因为惨淡月光的映射,亦或是其它。
华溪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多重,也知道这人必定不想如此听。他云祁公子无双,云端高阳,内心骄傲乃是天下至重。却被她如此言说,必定心下难堪。
华溪烟垂眸,准备承受着暴怒,承受责骂,承受他的满腔怒意,承受他的拂袖而去。
万籁俱寂,华溪烟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而这些话她非说不可。她对云祁自然有好感,她感谢这人的屡次相助,感谢这人的处处相护,感谢这人的真心相待,感谢这人的情深似海。
可是她并不知道,云祁对她,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喜爱。
云祁之人,很难让人不爱。除却他非凡的容貌,便是那周身气度风华,足矣让任何一个女子为她倾倒。
她华溪烟自然也不例外。
她清楚得很若是她选择了云祁,那么今后面临的是什么。她深知,这人的麻烦,不比她少上半分。
所以,她极为迫切地想要知道,云祁的感情,到底值不值得她以身犯险,值不值得她披荆斩棘,值不值得她风雨兼程。
若是倾尽所有,最后那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却成为了一场笑话,成为了全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华溪烟忽然间有些不敢想。
光是想到这里,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有些隐隐颤抖。
温热的感觉传来,云祁握住了她的手。
本以为他会气怒之下甩袖离开,可是他没有。
“你呀……”云祁将她的手放在手中,细细地看着,缓缓叹了口气道,“就是太理智了……”
华溪烟没有说话。
“这么暧昧缠绵的问题,你却生生地给我上升到了这么一个高度。这可让我如何是好……”云祁说着,忽然间勾唇笑了起来,“若是我今日不提嫁娶之事,那么此事是不是便成为你心中的一个疙瘩,你永远不会说?”
华溪烟眨眨眼。她也没有想把此事这么快地说出。她只是想着,若是云祁对她有了厌烦的那一日,不待嫁娶之时,两人好聚好散,这些话自然是不必说的。
但是此事,说出这么一通心中的顾虑,再见此人温润依旧,笑意轻暖的面容,华溪烟忽然觉得夜空朗朗,微凉的夜风似乎都暖了起来。
“我见过的女子不少。”云祁忽然伸手附在华溪烟肩上,看着她的明眸,缓声道,“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不胜枚举。”
“可是,华溪烟只有一个。”
“其实要是按照你的说法,是两个。”
见华溪烟忽然间凝起黛眉,云祁笑道:“两年前与四个月。若是两年前的那个人,温婉细腻,小家碧玉,我不过是幸而救她一命,随后的派人监看便是不愿意自己辛苦救下的人再死于非命罢了。但是四个月前的那个人,聪慧狡黠,不畏礼法,只有这般特殊的人,我才会为之侧目。”
“所以,你说我们只认识了四个月,嗯,很贴切。”云祁唇边笑意更甚,光华流转间顾盼飞扬,语气更是轻柔似飞鸿踏雪一般,“单单四个月,你占我满心,华溪烟,你本事果真不小啊。”
最后一个字,尾音潺潺,余音不绝,生生让华溪烟的面颊在这深邃夜色中嫣红了几分。
“你不是担心?那便以时间为证,我云祁的妻子,自然是要没有丝毫顾虑,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若是你心中顾虑一分不散,只能说明是我做的还不够好。”说道这里,云祁忽然微微使力,捏住华溪烟的肩膀,沉声道,“若有一日,我辜负你,背离你,你大可一丈寒芒刺我心口,所谓精魂血魄,尽数祭你华溪烟满腔深情。”
“天地为证,风月可鉴。”
最后八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华溪烟忽然觉得眼眶一酸,便有温热的液体就要夺目而出。
她知道云祁一言九鼎,不是那等甜言蜜语,巧舌如簧之人,如今这话,必定是在心中千回百转无数次,才得以说出。
原来他也是担心的。
蓦然间,华溪烟想的不是她情何以堪,而是她何等何能!
“你说你心狠手辣,双手染血,那又如何?月季艳丽,牡丹国色,全都是鲜红欲滴。朝霞万丈,夕阳锦歌,皆乃是似血绛色。若是你喜欢,便是以是这世间万物之血为胭脂,轻覆粉面,朱点绛唇,只要你欢心愉悦,我自然欢喜。”
夜风微凉,吹不散那双幽深暗沉的凤目之中,溺毙一切的倾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