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兰山,群山深处。
藏着一片比秘地更为要紧的区域,被层层法阵包裹,乃是萧氏族人的埋骨之地。
在三千年前那场屠杀中死去的族人,没有墓,只有碑。
一共六十块,刻着四十万萧氏族人的名字,和十八万沈氏族人。
此时天光渐开,薄雾缭绕的萧兰山旧址在初阳下半掩半遮,别有一番少女娇羞的朦胧美感。
萧兰山旧址经年不散的浓雾,非是天然,而是人为。
只要山涧湖泊、幽林山坳的法阵不破,即会逸散出源源不绝的苍灰雾气。
因灵源石被挖迫停的法阵,全是从前生门搬来的阵群,而萧兰山原有的法阵屏障,至始至终未启用,便谈不上战损不战损。
这不,不过一日一夜,山川河流、残垣断壁又被一层薄纱笼罩。
萧关逢站在其中一块碑前,萧如乔走了过来,“昨夜共损失六百二十一人,已经全部安顿好了。”
按照萧家子弟、沈家子弟、圣宗外姓弟子、契奴,分别安葬。
“嗯。”萧关逢仍旧盯着巨大的墓碑,神情既柔软又向往。
萧如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停留在宗主夫人的名字上,“家主,我们会成功吗?”
“会。”萧关逢坚定道。
……
梧心瞧萧关逢一行人穿过秘地入口回来,目光微微亮了些,赶紧用手里的黑琴戳了戳呼呼大睡的某人,“夫人!公子回来了!”
“夫人!”说着,又重重戳了下云迟肩膀。
云迟吃痛,轻轻“嘶”了声,睁开一条眼缝,面露不悦,“干什么?”
“夫人,公子回来了。”梧心态度好了些。
她们天不亮就等在此处,先一步回来的萧季已经告诉她们家主未受伤,于是,云迟只看了眼入口,复又老神在在躺回摇椅,压根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余光瞥见梧心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她家公子身上,也懒得说什么。
萧关逢挥退部下,缓步走了过来。
“公子……”梧心语气微颤,然而萧关逢并未看她,径直绕到摇椅前方,弯腰往云迟身上盖了件薄披风,“怎么出来了?”
初夏将至的清晨,还有些凉意。
云迟微微抬头往萧关逢嘴角亲了口。
“一个人待着无趣,也不知你何时回来,”说着掏出拳头大的灵源石,“便想着把这个埋回去。”
她意味深长瞥了眼梧心,“可他们不让我出去,说是没有家主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秘地。”
“所以,我特意坐在这里等你,想第一时间问问你,某些人说不会再拘着我、什么都听我的、灵石家产都归我管的那些话,可还作数?”
原来是闹小脾气了。
“娘子忘了,我是伏狼族举族之力抢回去的姑爷,我拥有的一切,早就姓云不信萧了。”
萧关逢的手,手掌宽阔、手指修长,轻轻松松把云迟暴露在外的那只手整个包裹住。
“说的好听!”云迟嗤鼻。
“诓人族产;把他人月例据为己有;要点灵石比登天还难,不仅要端茶倒水,还得大冬天暖被窝;堂堂一宗之主比凡仆过得还清贫……桩桩件件我可都记着。”
萧关逢失笑,一失足成千古恨,得想个办法将黑历史揭过去。
“那时,娘子美若天仙、身份贵重,仰慕者如过江之鲫,而我……半残废人尔尔,心里想着替娘子管好家,如此,娘子游离花花世界时,偶尔亦能想起,还有个人,等在家中望眼欲穿,等着娘子回头是岸。”
云迟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如此说来,竟是我对不住你了?”
萧关逢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是对的,是为夫的错,不该心生嫉妒,平白让娘子遭了穷。日后为夫定当勤耕不辍,让娘子成为天上地下最富有的仙子,可好?”
“你要怎么让我成为天上地下最富的仙子?”
云迟笑着反问,猝不及防从披风里伸出双手,双臂往他脖子探去,双腿往他腰间盘去,手脚齐发,一眨眼像只树袋熊挂到了他身上。
“我看你这山头也不值几个钱,倒是会炼丹,可按照四百兽丹出一颗丹算,怕是要更穷了,唯有这张小脸还看得过去,腰也极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可即便论斤论两卖,也卖不出几个子儿,花花就花光了,要不还是租赁吧,一次千万灵石,贵是贵了点,但只要你表现好,相信还是有冤大头上当的。”
萧关逢紧了紧手臂,顺势轻轻含了下女子圆润的耳郭。
“傻娘子,那人是你,这张脸才好看,腰也有动力,换做旁人,只怕会血溅当场,上哪儿去找拿自己脑袋当租金的贵客呢?”
“那可未必!”云迟说着,把头一扭,“梧心,你说,你家公子可值这个价?”
“我……”梧心站在一旁,猛然被提问,支吾半天也没憋出第二个字。
她从未想过,公子会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姿态放得那般低,满心满眼的宠溺温柔,在那个女子面前,公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沉默寡言、冷酷无情、拒人千里统统都不在了。
“怎么不回答?”云迟又问,眼神不知不觉凌厉了些。
梧心脑袋发蒙,单膝跪了下去,“梧心不敢!”
萧关逢察觉到云迟态度有变,低声询问:“可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悦?”
云迟把头转了回来,“我问你,可是你让她去秘地入口堵我的?”
见萧关逢未否认,云迟又问:“当时,你让她抓到我后带到哪里去?”
听到这话,梧心垂下去的脑袋一怔,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单弦黑琴。
萧关逢不是傻子,看到梧心不寻常的反应,心中有了猜测。
“我猜你让她带我回秘地。”云迟继续道:“可她却把我带到战场,然后将我扔在发了疯的宗门弟子当中,你知我心系师尊和凌剑宗,定然以为是我逼着她带我去的,事后也没有责问于她。”
那时的情形历历在日,洛无情蓄满灵力的鞭子差一点就抽在云迟腹部。
想到此处,萧关逢朝梧心投去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
梧心接受到那抹眼神,如坠冰窖,知晓辩解已然没用。
更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她梧心不过是众多契奴中的一员,哪怕跟随公子多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永远无法像他正抱着的女子一样,仰起头堂堂正正站在公子面前。
“请公子责罚。”身为契奴,她早就认命了。
萧关逢不想当着云迟的面杀人,冷声道:“自去领罚。”
“是!”梧心颤巍巍站了起来,转身前偷偷抬眼,本想在生命终结前再看一眼心心念念之人,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满眼心疼的盯着怀中女子。
她觉得眼眶酸胀得很,眼瞳模糊成一片,视物不清。
梧心怀着对美好向往的最后一丝眷恋挪动脚步,但云迟却不打算放过她,伏狼族少主向来睚眦必报。
她在梧心转身前开了口,“我与她无冤无仇,你可知她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这话是对萧关逢说的,可梧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再挪不动脚步。
她用祈求的眼神望了过去。
不要!不要说!
可那个女子,对她的哀求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吻上了公子的唇。
“因为……在她心里,也想如此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