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距离年底还有两天,上朝的官员却格外精神。
因为这是年前最后一场朝会。
午门前,百官人头相接,个个笑逐颜开,提前说着拜年的话,相继走上通往金銮殿的大道。
穿过午门和殿前广场,众人在金銮殿外的台阶上等候,轻声谈着各自手中的事务。
给事中虽然官阶极低,但作用不容小觑。
因为怼天怼地上蹿下跳,有事没事,就是被百官利用的枪头。
因此,他们的地位倒也不一般。
在队伍中也有一个不错的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后。
刘大人此刻气势昂扬,驱妖的事在朝堂上还没成为正式话题,今天,他要当主角。
厚重的钟磬回荡,飘过苍茫寂寥的夜空。
百官们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容,有序步入金銮殿。
灯火通明的大殿,玉景帝面无表情的日常端坐,俯视数百名分列有序的文武百官,宗亲、勋贵。
因为年底最后一场朝会,到场的官员比以往还要多,还要全。
文官首位首辅张正,武职首位是陈明渊,他的旁边是鹤发童颜的国师司空图。
宗亲王爷另列一班,向来只是低眉眯眼陪朝,听听新闻,随时听候陛下的安排,也顺便了解陛下最近的口风,无事不掺和议事。
年底的奏对,就像是年终总结,虽然隆重,但也无趣。
无非是各项祭祀的安排进度,考核的结果,明年的计划逐项事宜。
元景帝如同公司董事长,专项询问了几个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下甚是安慰。
小半个时辰,六部终于一团和气的汇报完工作。
使用过疗伤神药的给事中刘大人,屁股完全不疼了,他跨步而出,朗声道:
“陛下,昨日微臣巡察京城,发现一名狐妖行迹可疑,臣当街盘问训斥,怎料巡街的镇妖使惑于美色有意偏袒,随意挑拣了臣的语病,就将臣当街暴打!”
“臣虽官微,也是陛下亲命,臣被打不要紧,但陛下威严何在!忤逆皇权罪大恶极!臣请陛下,将此僚斩首,以正视听!”
他很会把握言辞,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中气十足。
原来是这样啊。
昨天还纳闷刘大人为什么挨打的官员们,纷纷看向他。
安详、喜庆的朝会,氛围随之一变。
立刻就有多名职业喷子给事中跳了出来,纷纷附和。
虽然除了见习镇妖使之外,每个镇妖使都有相应的官位职级。
但文官和武职分属两个系统,太平时期崇文抑武,镇妖使哪怕职级官位再高,在京城里也无法和文官的地位相抗衡。
文官的理解,镇妖使的职级待遇,说白了也就是在他镇妖司内适用,出了京城,或许能够威风威风,但在京城之内,那就是顶着官衔,待遇很高的大头兵。
“镇妖使暴打文官,简直无法无天!”
“这等人该杀!”
“臣也附议!”
给事中一声一声的谴责过后,又有几名官员出列,跟着附议。
“镇妖司向来跋扈,是该整治整治了。”
顿时,朝堂又炸锅了一般。
刑部尚书眼神中飘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斜了一眼刘大人和附议的几个自己党羽的小老弟之后,目光轻轻扫过陈明渊。
经历大风大浪的陈明渊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对于众人的一边倒,作壁上观。
昨日早朝之后,他已经让人问了没有跟杨临外出的石洪砚和邱秋。
作为当事人,这对师徒早已把事情的详细经过,一字不差的报了上去。
对于给事中会曲解事实,陈明渊也早有预料。
但这等小角色,不足以让他下场。
“肃静!”
玉景帝身旁的大太监喝止群臣。
昨日就曾听说刘大人被打的玉景帝,这次见到了苦主,他也有些好奇。
瞅了一眼陈明渊之后,见他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随后目光穿过百官,落在刘大人身上:
“刘爱卿,到底是谁打的你!”
“回陛下,是杨临!”
玉景帝皱了一下眉:“是血妖皇案中的主要功臣,刚被朕封了伯爵的杨临?”
“正是此人。”
顿时百官的声音再次此起彼伏。
“怪不得那么嚣张跋扈!”
“我听说这人还有世子党的背景!”
议论纷纷的声音中,玉景帝听到了世子党三个字。
原本,他对杨临的印象就俩字,帅,奇。
帅不用说了。
奇,是因为,这个杨临在京兆西和京兆东比武时,他就知道。
三天的时间,抓了一百多个贼人,堪称大新国抓贼第一人。
然后进了镇妖司,才不到十几天的功夫,就因为血妖皇一案,一举成名天下知。
见面也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封爵仪式上。
除此以外,杨临的性格,玉景帝倒是一概不知。
但是一被贴上世子党的标签,那形象,就落了几分。
队列中,吏部郎中李疏钧一听到是杨临,眼神颤了颤。
对于杨临这个人,他比其他人熟悉一点。
这是因为,自己管家在薛世子药店买了假药遇到杨临破了案,当时,管家回来以后,对杨临大加赞赏。
他望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众官员,然后毅然出列道:
“陛下,臣闻杨临刚正不阿,不是世子党的成员!”
“前几日,薛世子的药店售假,疑窦重重,最终还是杨临破获,还当即勒令药店关门整顿。试问世子党成员,怎么会拆了薛世子的台。”
“还有,昨日晚间,吏部考功司收到东敖县送来的奏报卷宗,杨临到东敖县办差之际,恰逢当地两大武学世家械斗,他凭一已之力,力压群雄,阻止械斗,避免了血流成河的惨剧,而且还破获了一桩奇案。”
“他虽然是武夫,却不是莽夫。给事中刘大人说他惑于美色,心有偏袒,故意找兑言辞语病,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李疏钧虽然是郎中,却是在一个吏部很重要的部门,考功司,这个部门有负责考评官员政绩的职责,因此他的话,很多人都很重视。
刑部尚书皱了一下眉,吏部考功司的李疏钧,何时与杨临有了交情?
不过,满朝之中,只有李疏钧一个人唱反调,成不了气候。
随后他看向了一眼自己队伍中的汪葆慎,听说自己手下这个汪大人也和镇妖司的人有交情。
不过汪大人此刻一言未发,他很明白,倒不必替杨临担心。
陛下不可能直接下旨处置一个镇妖使,就算要责罚,也会先问陈明渊。
而陈公不会让他的弟子因为这种事砍头。
再说,给事中们天天像疯狗一样,咬谁都是要让陛下砍了他们头。
叫嚣的很厉害,实际效果确实只如同狗叫。
今天是怀疑户部贪污,恳请陛下砍了!
明天是弹劾刑部渎职,恳请陛下砍了!
如今他自己被打,如果不请陛下砍了,都让人觉得奇怪。
汪葆慎虽然没说话,但他感受到了自己顶头上司安尚书的目光,虽然那目光一掠而过,却含着很多意味。
最终,汪大人看向了龙椅上的玉景帝。
玉景帝则带着征求问题的目光看了国师一眼。
国师司空图的脸色比之陈明渊,更是风轻云淡,他就一直没睁眼。
玉景帝只好收回了目光。
陈明渊眼神微眯了一下,陛下这个时候看国师,什么意思?
国师从不参与政事,平时都不来。今天要不是今年最后一次朝会,他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刹那间,陈明渊对好些事,更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