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气楼顶。
陈明渊一袭青衣,站在顶尖。
青衣随风而动。
有着少妇杀手一般外貌的中年帅大叔,很有一副中年谪仙的形象。
但此刻的他却是脸色铁青。
摘星楼顶,八卦台。
司空图一袭灰袍,同样衣袍飘荡,一副老神仙一般的风姿。
和陈明渊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隔着数里之遥,两人隔空对话。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这段距离之内神魂传音,显然不是难事。
京城两座最高的建筑之间,空气仿佛都在层层叠叠的震动。
杨临若是知道,一定惊呼:这种属于武者之间的神魂传音真特奶奶的强大。
简直类似于现代的无线电信号,不,比无线电信号还强大。
自带加密功能,无人能够破译。
所以,就算别人捕捉到了这股神魂交流的信号,也无法分析出其中的内容。
“陈公。何事?”
司空图在摘星楼顶遥遥地向浩气楼回应,语气没有惊讶,也没有对手见面的生气。
杨临在司天监门口堵门骂了小半个时辰,这事陈明渊已经知道了。
“司空图,你卑鄙,杨临还是个孩子!”
这是陈明渊的第一句话,显然他已经到了关心则乱的境地。
他很担心,司空图会给杨临灌什么迷糊汤。
有巡夜的镇妖使向陈明渊汇报过,杨临堵门骂司天监的情况。
虽然镇妖使汇报的很模糊,而且也很离谱:“司空图请杨临吃饭赖账不掏钱,杨临自己掏了五两银子,因此惹得他堵门骂了小半个时辰。”
这是镇妖使的原话。
但是陈明渊却有他关心的重点。
那就是,司空图请杨临吃饭了。
想来,杨临应该不会主动赴宴。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司空图挟持过去的。
术士洗脑的本事很强大,他们甚至有本领可以修改人的记忆。
儒家、佛门、道门甚至妖族,都有改变心志的本领。
儒家浩然正气训诫之音,自带让人悔过的本领。
佛门的梵音可以劝人皈依,最初的佛教弘法,效果能这么好,也有这个原因。
妖族的媚术更是可以惑人心智。
而术士源于道门也有操控心念的术法。
唯独武夫,路见不平一声吼,就只是一声吼,顶多就是吓唬人。
当然如果掌握了狮子吼、音波功这门的技术,还是可以吼死人的。
在神魂方面,武夫们不承认也不行。
五境以下刚炼神魂的武夫,对上儒家、道家、佛门、妖族的这些法门,是很容易中招的。
这不是心志坚不坚定的问题,神魂攻击可以直接让你精神涣散甚至崩溃。
这方面,初级的武夫始终属于偏科的学生,很容易被其他职业所掌控,成为无脑打手。
只有到了五境,武夫神魂炼起来以后,才真正算是成为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而杨临最近才刚刚炼魂,所以陈明渊很担心。
一句话,司空图理解了陈明渊现在的心态。
他虚空一抓,抓出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悠悠道:“我没有对杨临怎样。别以为只有你关心他,我也一样。”
“我奉劝你,你最好不要动杨临。否则我会忍不住,拆了你的摘星楼。”
司空图暗暗叹了一口气,你比我幸福啊:
“你可知你的徒弟,他可以藐视皇权,甚至对玉景帝都不屑一顾,可却过不了你这一关,对你尊重有加。你有这样的徒弟,我都羡慕。”
“你可是劝他造反?”陈明渊凛然喝问。
“不错。但,我劝不动他。”司空图淡淡说道。
“哈哈哈...”陈明渊一声长笑:“所以呢,你放弃造反了?”
司空图摇摇头:“当然没有。”随后他遥望星空,负手而立,一副装逼的姿态:“不过,大势已定!”
“你真的以为我会输?”陈明渊冷笑道。
司空图转过身来看向浩气楼的方向,陈明渊中年帅大叔的模样在他脑海缓缓浮现。
他抿了一口酒,然后叹道:“不提这事了。说说你吧。咱俩好久没聊天了。”
俨然一个老朋友一样,司空图隔空摇了摇了酒葫芦。“喝一口?”
陈明渊也安静了,不过随后他摇了摇头:“我不喜饮酒。”
“明渊呐,你可知道,我修炼数十年,游历数十年,坐镇司天监数十年。俯瞰天下,能入眼的人屈指可数,你陈明渊算一个。”
“八品武夫能断肢重生,让你恢复成一个男人,这不算什么。”
“马踏江湖,镇压武道几十年,江湖群雄在镇妖司跟前无人敢轻易抬头,这也不算什么。”
“但是,陈公啊。你知道人这一生,最难跨越的是什么吗?”
“是你自己。你这一生,被恩情所困,守着这个皇帝,守着这个走到头的王朝,但却又无法阻止他走向灭亡。”
“你守的住吗?”
“你在守什么啊?”
浩气楼顶。
陈明渊愣了许久,没有答话。
司空图这些话,让他心情很复杂。
司空图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明渊呐,朝廷忌惮镇妖司,玉景帝给了你那么多的限制。百官贪腐你看在眼里,大新国日渐衰败,你看在眼里,你什么都看在眼里,即使有心出力,却也只能继续看下去。”
“你在浩气楼,看了那么久,不无趣吗?”
陈明渊沉默了许久,脸上肌肉甚至微微抽搐,他的眼神闪过无奈、希冀、灰心,又逐渐镇定。
所有情绪最后化作两字:
“无趣!”
他确实无趣。
“但你为什么还要看下去?镇妖司曾经何等辉煌,上一代镇妖司首座留下来的那些治国档案,你没有扔。你能无师自通修炼到武夫八境,成为当世武夫第一人。那些治国档案,你就学不通,天下大势,你看不清楚?”
“凭你的聪明才智,论起治国,你不输给张首辅,可你为什么不更进一步?”
“只为守着他?你蹉跎了自己的天赋,蹉跎了光阴,失去了问鼎至高的可能。可怜,可悲,可叹。”
陈明渊冷哼:“你在劝我造反?”
司空图摇头:“我不劝你造反,我只是为你可惜。”
浩气楼顶,迎着风,陈明渊笑了:
“国师阅遍天下英雄,应当知道,这世间,有人追求长生,有人追求荣华富贵,有人追求武道巅峰。而我余生所盼,不过是,他无事便好。”
好好好...
你开心就好。
“他无事便好?可他无事?若杨临有事呢。你那徒弟,和你那恩人,就要生死相向。你要哪一个活?”
来了来了...
最致命的问题来了。
这就像两个情人你只能保一个...
如果是以前,陈明渊会毫不犹豫舍弃杨临。
但是这一刻,陈明渊犹豫了。
不知何时,杨临在他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了。
司空图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或许应该猜得到,萍妃案涉及皇家隐秘,所以你也曾阻止杨临查案。但是你不知道,那个隐秘有多大。”
“我可以告诉你,大到谁都不能碰!就算你全心全意守护的玉景帝,对你也心有提防。可怜啊。”
陈明渊突然一惊:“你又如何知道??”
“他告诉我的呀。”
“他凭什么告诉你,而不告诉我?”陈明渊也彻底酸了,打翻了醋坛子一样。
司空图问的这句话,无疑又戳中了陈大叔的软肋。
听出陈明渊语气中的醋意,司空图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心情无比舒畅。
这下爽了。
杨临给他的气都顺了。
然后,司空图决定还要气一气陈明渊。
“不过,萍妃案虽然涉及隐秘,但也不是不能查。杨临无非是想替池妃洗脱冤情,从物证上下手就可以。这也是最好的方法。”
说完,司空图忍不住笑了:“但那物证偏偏我看过了。没有人动手脚。”
陈明渊嘴角抽搐:“你他吗处理过了?”
“我要说没,你信吗?”
“我信你个鬼!”
“哈哈哈...”司空图这一刻得意极了。
但他笑着笑着,却笑出泪来。
他再次遥望向浩气楼的方向。
“陈公,听老哥一句劝,放下吧。”
“我不求你跟我一起造反,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安然度过此劫。”
陈明渊遥望摘星楼,很镇定的回答:“国师未免高兴得太早了。这盘棋还没下完。”
司空图叹了一口气,抬起头,仰望星空。
无意间,他望见天穹高处,某个星辰,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华。
就算是普通人,如果观望,也能看到。
那是陈明渊的命星,之前暗淡了十几年。
司空图突然一颤,猛然转头,看向浩气楼,他有些急切地大喊:“明渊,你真的要那样做吗?那是死局!”
然而,对面没有任何回应了。
......
摘星楼顶。
一阵寒风吹过,正月里还是很冷的。
司空图的白须飘荡,他喃喃自语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渊,你错了...”
他低头思索了很久,然后望向黑冥王所在的小楼,杨临就在那里,他猜也猜得到。
“你守着他,他守着他,这一个一个的咋都是这样...”
“有意思吗?嘿!搞不懂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这样?”
“没有一个脑子清醒的,这人间不值得,不知道吗!?”
随后他又猛灌了一口酒,掐着腰傲立风中,指着杨临和浩气楼的方向,跺着脚生气:
“大势已经成了,我只要端坐摘星楼,等着坐收成果就行了。大新国完了。我说的,耶稣都留不住!”
“你们怎么都这么轴!!”
正月十二的月光照在摘星楼顶。
宽阔的楼顶平台只有一座巨大的观星仪陪伴着司空图。
他的身影很孤寂。
伫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走下八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