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明渊被叫去御书房的时间。
内阁。
两鬓生霜的张正张首辅在内阁有独立的办公厅,有睡榻和待客的一应区域,整个办公厅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家。
只不过毕竟是办公场地,并无丫鬟和仆人。
散朝回来后的张正首辅,正在处理桌案上堆叠很高的奏本,整个大厅冷清而且安静。
日理万机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过分。
玉景帝像半个甩手掌柜,很信任张首辅,经他手的提案,玉景帝百分之九十会痛快并潇洒的写上同意两字。
大新国文治靠张正,这是百官心中都认可的事实。
正在处理案牍之时,一个声音传来:“学生见过老师。”
张首辅闻言抬头,看到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的太子在殿门口躬身行礼。
可以说每一个皇家子嗣都不丑,皇室宗亲的妃子以及后宫的女人都是选美选才选出来的,基因没有差的。
因此太子在长相和智商方面也都不差。
张首辅并没有多少惊讶,他是太子的老师,太子来探视,也并不稀奇。
王钦虽然贵为太子,但在张首辅跟前,从不逾越师徒之礼。
张正放下手中折子和笔,慌忙起身:“殿下,这是内阁,你不应该对我行此大礼。”
然后他躬身向太子行礼:“老臣参见殿下。”
太子赶忙走来,扶起张正:“老师快平身。在哪里你都是我的老师。”
张正把太子接到了茶室,茶室里坐好,太子亲自为老师烹茶,然后,开口问道:
“弟子听闻,今日朝堂之上,老师为陈明渊说话。百官和镇妖司对立,最近吵闹成这样,老师这样做,恐怕要拉仇恨。”
烟雾自翡翠茶盏中浮起,绕过张正那睿智的双眼。
他没有答话,而是隔着雾气,端详了一下太子。
“殿下,今年十八了吧?”
太子将茶递到张正手中,回道:“正是。”
接过茶杯,张正笑呵呵说道:“到了这个年纪,陛下应该快要准备让太子接手政务了。”
太子明眸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后不解的问道:“老师为何说起这个?”
“殿下,老臣问殿下,如果你将来接手皇位,对镇妖司如何看待?”
玉景帝就一个儿子,太子王钦接手皇位是迟早的事,没有其它选项,因此张正跟太子这样议谈,也没有任何不妥。
王钦思考了一下,随即道:“我现在也没有答案。”
虽然陈明渊对玉景帝很恭敬,但镇妖司架空皇帝的时期,是整个皇室宗亲的噩梦。
玉景帝能够收服陈明渊,并不代表太子继位之后也能够收服。
陈明渊经历了一次武德帝的卸磨杀驴,变得心深似海,再加上在朝堂上跟谁都很冷漠,这让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他是个干事业的人,这一点,大家都能看出来。
镇妖司的事业要是干大了,再干回从前架空皇帝的时期,可又是大新国的噩梦了。
但是幽冥之门大开之后,大新国不仅仅需要镇妖司镇妖,还需要镇鬼。
这让皇室更加离不开镇妖司了。
甚至皇室宗亲都不禁联想,幽冥之门意外被破开,是不是陈明渊为了自保身份的一种手段。
幽冥之门意外被打开的理由,实在荒唐。
起因是因为乌麦儿误吃了所有妖囚的灵魂,陈明渊要法办,而国师护犊子,所以打了一架直接毁了镇妖狱。
这就打破了子母封门阵的母阵,致使子阵暴露。
而陈明渊又因为不明真相,为了自保误杀了赵九肩,又毁了子阵。
这两下就彻底废了子母封门阵。
而恰恰镇妖狱还是整个大新国土上幽冥大阵的阵眼,连锁反应之下,又彻底毁了大新国所有鬼门的禁制,致使东西南北各处的幽冥之门大开。
整个过程不仅荒唐,而且荒诞,皇室宗亲简直没人相信有这么多巧合。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蹊跷。
他们更倾向于是陈明渊为了自保身份,才和国师联手做的戏。
毕竟这俩老货以前不是没有联手做过戏。
但是太子将来要接位,必须要有足够的权术,起码要能驾驭得了陈明渊。
这一点,太子和张首辅都知道。
镇妖司发展到现在,对以后的每一位帝王都是一种考验。
张首辅说出自己的见解:“百官和陈明渊斗的越厉害越好。我在朝堂上支持陈明渊,只不过是助推一下。让镇妖司增加宵禁期间对百官外出的监管,实际上也是在加深百官和他的矛盾。”
“而且陛下已经决定迁妖出京,分散安置,一定也会把他的十个堂主拆分到外面一部分,这时候,镇妖司得罪百官越厉害,那么以后,镇妖司势弱的时候,遭到的报复也就越狠。”
“而殿下这个时候,需要向镇妖司示好。”
原来是这样...
原来玉景帝已经开始为太子铺路了...
“陈明渊必须要做孤臣,和百官的矛盾越深越好。而我要拉拢。”
太子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但随后,他又看向张首辅:“老师,眼下有一件事情,又要闹得我和镇妖司站在对立面。”
张首辅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抱在手中暖手:“殿下是说萍妃小产牵扯池妃的案子。”
“对。”
太子点点头继续说道:
“刑部侍郎和副都御使审不了这件案子,我想老师也能明白。镇北侯府的势力,他俩得罪不起。这案子大理寺卿明显不肯接,最终还是落给镇妖司。”
“但很多人怀疑这件案子背后是母后指使。而池妃的背后是杨临,杨临又是陈明渊最得意的徒儿,母后显然会因为这件案子和镇妖司敌对。到时候,我必然要站在母后一方。所以,我担心,我可能要和镇妖司树敌。”
对于这件案子,张首辅也很疑惑,他问太子:
“萍妃小产的背后,真的是皇后娘娘主使吗?”
太子摇头:“我不能确定。”
“母后虽然贵为皇后,但是自我记事以来,父皇就很少关注母后,很少去永寿宫。我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之间到底有什么隔阂。他们从来都不说。母后这么多年过的也一直很抑郁。而且,而且...”
太子低头沉思,抬起头时,眼神依然迷茫:
“实不相瞒,太医早就诊出萍妃腹中是个小皇子,将来很可能是我的竞争对手。”
“母后患得患失,然后借此案打击池妃,又除掉小皇子将来和我争位的威胁,也不是不可能。”
张首辅问:“那太子可问过皇后娘娘实情?”
太子回答:“昨天我进宫去探望母后,私下里悄悄问了一句,母后当即厉声训斥我,说我怎可怀疑她,还要我不得插手萍妃案。”
皇后不认...张首辅默默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陛下对这件案子什么态度?”
太子摇摇头道:“父皇的态度暧昧,我更看不明白。”
张首辅叹了一口气:“陛下重感情,或许他觉得对言氏一族有愧,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偏向池妃。”
太子着急道:“可明面上来讲,小皇弟的死池妃的嫌疑最大,父皇对言氏一族和池妃的愧疚之心再大,也不能大过一个皇子的死啊。”
对于玉景帝反常的举动,张首辅也看不明白,他沉吟了片刻,对太子道:
“既然皇后娘娘不让你参与,那太子殿下万万不可碰这个案子。”
太子怀着担忧,急切问道:“可是镇妖司中能人无数,如果这案子真落到镇妖司,查实是母后所为呢?”
张首辅眼神定了定了:
“太子不要顾虑,这件案子你不能碰。要知道陛下决定分散迁妖了,陈明渊这个时候,会很敏感,来自皇室的仇恨,会让他更敏感。”
“对于萍妃案,目前一切都未可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事态。”
“哪怕最后查实是皇后娘娘所为,你也不能和镇妖司对立。”
“你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后,苦求陛下饶皇后娘娘不死。陛下重感情,会看在夫妻一场和你的情分上,饶过皇后娘娘的。”
“只能这样吗?”太子眼神中含着一些凄楚。
张首辅放下茶杯,缓慢而郑重的点头:“只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