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将两个小家伙揽到身上后在路上停歇不多,加之他脚程快,未时过半便到了山下水月县。
秋高气爽,然因是农忙之际,未时过半的水月县颇为冷清,行人寥寥,空闲的路边小摊贩有的正打着盹儿。
下到山脚时,司季夏将两个小家伙放到了地上来,路已平坦,已可让他们自行行走,为方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司季夏这回下山身上未系斗篷,是以他将两个小家伙放下之后边蹲下身为他们整理身上的小短褐边对他们叮嘱道:“到了镇子里莫可胡乱跑,要跟着爹爹走,以免爹爹找不着你们,嗯?”
两个小家伙也听话,虽然满心新奇十分想要立刻就冲向远处有着许多宅子的镇子,但司季夏还没有走,他们便听话地站在他面前,乖乖地听着他说话。
“知道了爹爹!”燕昕很雀跃,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阿昕不会乱跑的!也不会让爹爹找不着的!”
“真乖。”司季夏笑着揉揉燕昕的脑袋,再替他将斜背在肩上的小小牛皮水囊摆正,再转过身来也替燕晞将小短褐拉好,而后也抬手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阿晞要是觉得累了或是哪儿不舒服了就跟爹爹说,可记住了?”
燕晞的小身子一直不大好,不似燕昕的活蹦乱跳,总是不能让司季夏完全放心。
“记住了,爹爹。”燕晞学着燕昕的模样,也用力点了点头,“阿晞会听话的!”
“好孩子。”司季夏笑了笑,站起身,“来,阿昕站到爹爹的手边来,爹爹牵着你走。”
“嗯嗯!”小燕昕立刻蹦到了司季夏的左边,将小手抬得高高的,将其塞进了司季夏宽厚的大掌里,司季夏将这小小软软的手轻轻握住。
见着小家伙这般听话,司季夏笑得更柔和了,正欲对燕晞说些什么,燕晞已经自己走到了他的右侧,抬手就紧紧抓着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一边昂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对他道:“阿晞不用爹爹牵手,阿晞会自己牵着爹爹的。”
看着小家伙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听着小家伙懂事的话,司季夏先是一怔,而后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好,那就由阿晞牵着爹爹了。”
“嗯嗯!阿晞会牵好爹爹的!”小家伙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娘亲说了,爹爹不能牵他们的手的时候,他们就要自己去牵爹爹的手,嗯……他牵的爹爹的这边手和哥牵的爹爹的那边手不一样,嗯,也是爹爹的手!
“爹爹,快走快走!”小燕晞的话才说完,小燕昕便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司季夏往镇子的方向走,“阿昕要吃酸酸甜甜的葫芦!”
“哥你笨。”而这回,小燕昕的话才说完,还不待司季夏应声,小燕晞便道,“爹爹说过的,那叫……嗯……糖葫芦,才不叫酸酸甜甜的葫芦。”
“我就,就喜欢叫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燕昕被燕晞这么一噎,立刻气鼓鼓地瞪向燕晞,凶道,“信不信我打你!”
燕晞嘴一扁,往司季夏身后躲了躲,一边小小声道:“哥欺负人,以后不和你玩儿了。”
“你敢!”小燕昕更凶了。
司季夏笑吟吟地听着两个小家伙闹,只是听着,并未出声。
下一瞬,只听小燕昕不凶了且还很认真地对小燕晞道:“好啦,我不会打阿晞的,我是哥哥,不会欺负阿晞的。”
司季夏笑得两颊梨涡深深,静静地听着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们孩子气的话。
小家伙们会跑会跳以来不曾下过山,是以他们不曾见过这有别于山上小路的青石路面,不曾见过与他们那山间小院不同的宅子,不曾见过除了他们爹娘以及冰刃一家以外的其他人,更不曾见过路边那些各种各样且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是以他们既兴奋好奇,却又有些紧张害怕。
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从未见过这般多的东西,是以会紧张害怕,是以两个小家伙都紧紧地贴在司季夏身侧,两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街道两边摊子面上摆卖的物事瞧,觉得每一样的都十分有趣,却又不敢离了司季夏的身边去。
路上行人本少,司季夏与两个长得干净漂亮的小家伙一走进这水月县,便在所难免地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吸引了旁人目光的是司季夏模样的俊逸,两个小家伙的漂亮,还有……
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
没有斗篷的遮挡,他的残缺便完全曝露在众人眼前,十分明显。
他知自己模样丑陋,可为了方便带两个孩子,他愿意不系斗篷。
这样的父子三人走在颇为安静的街道上,如何能不吸引旁人眼球。
是以一时间,道路两旁便总有人在盯着他们父子三人窃窃私语。
司季夏自然知道旁人在议论什么,然他却丝毫不在意,因为他已不再是自己一人,他有家有亲人有友人,他如今很好,他很满足如今的日子,又何必因旁人的指点及看法而惆怅悲伤。
就在这时,燕昕的小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他立刻停下脚步,昂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司季夏,一手抓着司季夏的手轻轻晃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肚子,可怜巴巴道:“爹爹,阿昕的肚子哭了。”
小燕晞又连忙道:“哥哥笨,才不是叫肚子哭了,是肚子叫了。”
“阿昕饿了?”司季夏摸了摸小燕晞的脸,柔笑着问。
小燕昕将头点得像捣蒜,小燕晞也忙附和道:“爹爹,阿晞也饿阿晞也饿了。”
“好好好。”司季夏被两个小家伙扯着,笑吟吟的,“那爹爹便先带你们去填小肚子,然后爹爹再带你们去玩儿,如何?”
“好呀好呀!”小燕昕连忙拍手叫好,然后抱着司季夏的腿蹦跳着兴奋道,“阿昕要吃甜甜的糕点,要吃酸酸甜甜的葫芦,要喝酸酸甜甜的汤!”
“阿晞也要阿晞也要!”燕晞扯着司季夏的袖子左摇右晃,也是一脸的兴奋。
“好。”司季夏笑着点头,将手伸给燕昕,燕昕立刻将手塞进他掌心里,再由他一牵,带着两个小家伙朝前边街角的地方走去,小家伙们在他身旁又蹦又跳,活脱脱一副小鸟儿出笼的模样,可又偏偏谁也没跑离司季夏身边,一个牵着他的手,一个抓着他的袖子,听话极了,惹得旁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感慨的。
“两个娃娃生得可真是好模样啊,还忒乖。”
“你们瞧见没有,那俩娃娃的爹长得可真俊哪。”
“哎,俊是俊了,可却是个残废的,可惜了。”
“不过残废归残废,瞧他得了两个那么听话乖巧的孩子,也真是有福气了。”
“哎,吴大姐,你就别老瞅着人背影瞧了,再瞧人也不能是你相公啊。”
“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谁瞧见个漂亮男人不想多瞧几眼?你以为各个像你?长了一脸麻子让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一个漂亮的男人,两个漂亮的孩子,不知俩孩子的娘……是个啥样的人?”
“嘿,你还想到别人的娘子去了。”
“咋的啦,想想还不让啊?想着这么漂亮的父子三人,娘应该也是个美人的吧,不然咋的生的出这么好模样的儿子。”
“说的也是,有道理。”
……
前边的街角处有一处小吃摊儿,摊儿上卖一些糖水甜糕甜茶蜜饯以及小孩儿姑娘家喜好吃的一些零嘴儿,又正正好小吃摊儿旁有一位老大爷在卖糖葫芦,两个小家伙一见着,就杵在那儿不肯走了,一个劲地摇着司季夏的手及衣袖道:“爹爹爹爹,我要吃葫芦要吃葫芦!还要吃甜糕要喝甜甜的水!”
摆卖小吃摊的是一对四十五岁左右的夫妻,那大婶瞧见两个小家伙看看糖葫芦又看看摊面上的零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对司季夏呵呵笑道:“这位兄弟是刚赶路到的吧?要不做俺们这摊子里歇歇脚喝碗甜茶?”
“阿昕要喝阿昕要喝!”燕昕一听到甜茶,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亮晶晶的,将司季夏的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好好好,阿昕想喝便喝。”司季夏笑得宠溺,边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边道,“那就先和阿晞到摊子里坐下等爹爹,爹爹先给你们买两串糖葫芦。”
“嗯嗯!”小燕昕雀跃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去拉小燕晞的手,小哥哥模样的将他往摊子里带,一边道,“阿晞跟哥哥过来坐着等爹爹。”
摆小摊的妇人瞧见两个小家伙这般乖巧听话且模样长得又可人,不由笑得更慈和了,“兄弟你家的这两个娃娃可真是乖巧啊。”
司季夏客气地对妇人笑了笑,随之从腰间掏出铜子向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拿了两串糖葫芦,这才走进小摊里,走到两个已经由妇人抱上高高的长凳上坐好了的小家伙身旁,再次朝妇人客气道:“多谢婶子了。”
“哪里话哪里话,瞧着这两个好孩子小,爬不上凳子就帮了把手而已,用什么谢。”妇人连忙摆摆手,多瞧了一眼司季夏空荡荡的右边袖管,然后才又道,“摊子小,也没啥特别的东西,都是些小孩儿家喜欢的吃食,不过都是俺家自家做的,可以放心吃,就是不知这位兄弟家的两个小娃想要吃点啥?”
妇人还是笑呵呵的,看着两个眨巴着眼昂头盯着司季夏瞧的小家伙,两个小家伙都不说话,只是都看着司季夏,不看司季夏拿在手里的糖葫芦,也不看摊面上的小吃,就好像司季夏没点头答应,他们就听话地不会胡乱说话似的。
而事实,确实如此。
只见司季夏微微点头道了声“小吃什么便自己与大娘说”后,两个小家伙才兴奋地从凳子上挪滑下来跑到摊面旁,点着这样又指着那样,看着每一样零嘴都想吃。
司季夏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子旁,浅笑看着他们,待得他们重新回到桌子旁时,他才将他们一一抱到凳子上来坐好,见着那妇人正将盛着甜茶甜糕还有其他一些小吃食的小碗小碟放到桌上时问小家伙们道:“可与大娘说谢谢了?”
还不待小家伙们点头,便听得那妇人连忙笑道:“说了说了,这俩娃娃,可乖巧听话着哩,看着就惹人喜欢。”
司季夏但笑不语,妇人笑呵呵地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司季夏没有喂两个小家伙吃,只是帮他们擦了小手后让他们自己拈着甜糕来吃,而糖葫芦,他则是问妇人拿了一只稍大些的碗,再讨要来一把切甜糕用的小刀,将糖葫芦从棍子上划拉下放到碗里,再用小刀将饱满的糖葫芦切成四小半,从桌上的竹签筒子里取了两根竹签放到碗里,将碗推到了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们面前。
那闲下来的妇人瞧见这一幕,不断用手肘去捅那正坐在一张矮凳上埋头剥着花生的那口子,小声道:“哎哎,孩子爹,你瞧那没右手的小兄弟,对娃子可真好。”
那男人听了自家媳妇的话,这才抬头看了司季夏一眼,瞧见司季夏正抬手帮燕晞擦掉嘴角的糕点沫子,再看一眼他的右边衣袖,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是个好爹。”
这一顿饭,小家伙们吃得小肚子都胀鼓鼓的,异常满足,险些连走都走不动,惹得那妇人又是呵呵笑,看着两个乖巧的小家伙冲着她喊“谢谢大娘”的话,直有一种将小家伙揽过来在他们白嫩嫩红扑扑的小脸上吧唧一口的冲动。
跟着司季夏一齐走出了摊子的小家伙又一左一右地走到了司季夏的身侧,根本就不用他提醒,他们便一人牵了他的手,一人抓了他的衣袖,听话地跟着他走了。
那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看着这一大两小的背影,直感叹道:“真是两个听话的好娃娃啊,不知道那小伙子是咋教养的,教的小小的娃就这么听话。”
而这厢的司季夏却是在与两个小家伙十分正经地说:“明日回了家后,可不能和你们娘亲说你们今日没好好吃午饭就吃了甜点零嘴填肚子,不然的话,你们的娘亲可是要打你们的小屁股的,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阿晞不会告诉娘亲的!”燕晞很听话,想了想又补充道,“阿晞一定不会告诉娘亲爹爹给阿晞还有哥哥吃了好多好多甜糕的!”
“……”司季夏本是浅浅笑着,这会儿笑得有些难看。
燕昕也连忙道:“爹爹放心!娘亲不会知道阿昕和阿晞没有好好吃午饭的!”
“……”司季夏有些无奈,却还是夸赞两个小家伙道,“好好,真是乖孩子。”
应该会是真的好孩子吧?阿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他应该不会……挨阿暖骂的吧?
两个小家伙得到司季夏的肯定,乐得又蹦又跳,使得司季夏又忙道:“别跑别跑,才吃得饱饱的,莫跑,听话。”
“爹爹,吃饱饱的就不能跑吗?”小燕晞歪着脑袋看着司季夏,问。
“嗯,跑了对你们的小肚子不好,会疼的。”司季夏柔声解释着。
“阿晞知道了。”小燕晞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燕昕忽然兴奋道:“爹爹爹爹!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燕昕一手抓着司季夏的手,一手指向右前方,一脸的兴奋激动。
司季夏循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儿有一株大树,大树正在落叶。
树下横架着两只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纸鸢,此刻有一个由一名妇人牵了手正将一只蜻蜓模样的纸鸢拿在手里的孩子,男娃娃,五六岁模样,穿着一件绸子小袍,可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只见他将纸鸢拿到了手里后便撒开了妇人的手,拿着纸鸢兀自兴冲冲地跑开了,吓了那妇人一跳,忙将手中的铜子递给卖纸鸢的老伯,紧忙着追孩子去了。
买客离开,老伯笑呵呵地将方才买客让他拿下来瞧的纸鸢给重新挂到竹竿上去。
秋风有些大,垂落大树上的黄叶,吹过竹竿上的纸鸢,那一串儿的纸鸢便像飞到了空中一般,正不断地轻晃着。
司季夏松了燕昕的手,燕昕便蹦跳着朝大树下跑去。
燕晞瞧见燕昕跑了,他抬头看向司季夏,只见司季夏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他便松了司季夏的袖子,跟在燕昕后边跑,边跑边道:“哥等等阿晞!”
两个小家伙冲到大树下,昂着小脑袋看着于他们来说高挂着的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纸鸢,一脸的新奇,燕昕蹦到卖纸鸢的老伯身边,边执着竹竿上随风而动的纸鸢边兴冲冲地问道:“老爷爷老爷爷,这些是什么呀?”
“嘿哟哟,哪儿来的小家伙哟,白净净的真是惹人疼哟。”老人家一脸的和善,笑起来时满脸的褶子,嵌在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极为慈眉善目,瞧见蹦到他面前来的两个小家伙,抬手便将挂在竹竿上的一只蝴蝶纸鸢给拿了下来,递到小家伙们的面前,笑道,“两个小家伙还是孪生兄弟哟,老爷爷这儿的蝴蝶纸鸢也正好有两只,要不要买回家呀?”
“要要要!”小燕昕蹦跳着高兴地叫着,“阿昕不要蝴蝶的,阿昕要鸟儿的!”
“要鸟儿的呀?哎哟,好好好,等着啊,老爷爷给小家伙拿一只鸟儿模样的。”老人家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一边抬手去拿一只燕子模样的纸鸢一边道,“小家伙们要买纸鸢,可不能自己买哟,你们的爹娘呢?要把你们的爹娘找来,老爷爷才能将纸鸢给你们哪。”
“嗯嗯!阿昕和阿晞是跟着爹爹来的!”小燕昕说着话,连忙转身去找司季夏,司季夏正好马上就要走到大树下,小燕昕冲上前去抓着他的手往大树下拉,一边高兴道,“爹爹爹爹!阿昕要买鸟儿要买鸟儿!”
“好好好,爹爹给阿昕还有阿晞买鸟儿。”司季夏牵着小家伙的手走到了大树下,老人家正将燕子纸鸢拿给小燕晞看,见着司季夏,打量了他一眼,笑得两眼更眯了,“小伙子是这两个小家伙的爹了吧,瞧瞧,两个小家伙长得和小伙子一模一样的。”
老人家不是没有看到司季夏的右肩,然他却只字不提,便是面上的笑容都没有变过,就像他所见到的司季夏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一样。
这便是人心,心善便觉寻常,心恶便觉丑陋刺眼。
“小家伙给老伯添乱了。”听到老人家说两个小家伙与自己一模一样,司季夏便笑得眉眼微弯。
“哪里哟,两个小娃娃可是可爱得紧哟。”老人家笑呵呵地说完话,看向凑到一起看燕子纸鸢的燕昕和燕晞,“怎么样啊小家伙们,喜不喜欢这只鸟儿纸鸢啊?”
“喜欢喜欢!”燕昕高兴地将燕子纸鸢拿到了手里来。
燕晞则是昂着头问司季夏,“爹爹,什么叫纸鸢?这只纸糊的鸟儿就叫纸鸢吗?”
“是啊。”司季夏笑着揉揉燕晞的小脑袋,柔声解释道,“这只纸糊的燕子就是纸鸢,有风的时候,它就能飞到天上去?”
“那它要怎样才能飞到天上去呢?”燕晞又问。
“看到这根长长的线没有?”司季夏伸手指了指纸鸢背部系着的一根长线,用最简单的话给小家伙做解释,“起风的时候,拉着这根长线跑啊跑,它就能飞到天上去了。”
“那爹爹能让这只鸟儿纸鸢飞到天上去吗?”这个问题是燕昕问的。
燕昕问完之后,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燕晞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昂着小脑袋定定看着司季夏,满脸的期待。
卖纸鸢的老伯也盯着司季夏看,因为他想知道这个父亲要怎么回答孩子们的这个问题。
只有一只手的人,该怎么放纸鸢?
小燕昕的这个问题问住了司季夏。
因为他从未放过纸鸢。
只有一只手的他,怎么可能放得了纸鸢?
他只是远远地见到过别的孩子将纸鸢放飞得高高的而已。
看着两个小家伙满是期待的盈盈亮的瞳眸,司季夏终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柔声应道:“回家之后,爹爹给你们放纸鸢,让它飞到天上去。”
卖纸鸢的老人家怔住了,极为诧异地看着司季夏。
两个小家伙则是高兴地又蹦又跳,拉着还没有绑上线轴的燕子纸鸢跑到了一旁的空地,嬉闹玩耍着。
司季夏看着燕昕手中的燕子纸鸢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才转过头来边从衣襟里处取出钱袋边对卖纸鸢的老伯道:“老伯,那只燕子纸鸢多少文钱?”
老人家本是愣愣地看着司季夏的右肩,这会儿听到司季夏说话,他赶紧道:“三十文钱。”
“好。”司季夏微微点头,用手指抖着钱袋将里边的铜子抖到手心里,“我买了那只纸鸢。”
“哎哎,好哎。”
然司季夏的铜子还未点清,便见得他身后有人将手伸到那老人家面前,将一颗小小的碎银递到那老人家手里,一边道:“那只纸鸢,我替两个孩子买了。”
声音很温和,是男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司季夏明明不曾听过,可偏偏让他有种似曾听过的感觉。
司季夏转过头看向陌生男子的时候,那卖纸鸢的老人家正急急忙忙道:“这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哟,我这,我这找不起铜子给公子啊……”
“老人家莫急,莫用找了。”男子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但听声音,便知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那老人家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一名身穿黑色窄袖锦衣的年轻男子走到了他面前,替方才说话的公子与其接话去了。
司季夏瞧清了这忽然出现又忽然替他交付了铜子的陌生男子。
与他相仿的年纪,着一袭净色海蓝色锦衫,外罩一件纱衣,剑眉星目,风仪翩翩,头戴一顶三寸白玉冠,风姿特秀,先莫论其风仪气质,单就他这一身上好质地的锦缎长衫,瞧着便知其绝非寻常百姓。
司季夏看着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看着他,只不过他的眼里只有诧异,而男子的面上只有温和的浅笑,果如他的声音一般,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司季夏的记忆里不曾有过如此气度逼人的公子,愿与他为友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位是……
“公子愿为犬子买纸鸢,在下甚为感谢,只是……”司季夏说这话时往后退开了一步,以与对方拉开些拒绝,毕竟这样的贵气公子,不是他一介山野人家能过于靠近的,语气客气却也带着防备,“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怕是承不起公子好意。”
蓝衫男子本是温温和和地笑看着司季夏,却在他一口一声“公子”“在下”时,那温和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见,只是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而已。
而那正好与卖纸鸢的老伯说完话的黑衣男子在听到司季夏说这话时,他的面上尽是难掩的惊愕,定定看着司季夏,震惊不已,错愕不已。
“王……”黑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这要对蓝衫男子说什么,然他一张口却又兀自闭嘴,没有继续往下说什么。
因为蓝衫男子已开口说话。
他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温温和和地对司季夏道:“我是你的友人,记着你还欠我一顿酒,今特来找你还。”
“公子……是在下的友人?”司季夏明显震惊,他……何时有过这般富贵的友人?
司季夏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在脑子里努力地搜寻着关于此人的记忆。
忽然间,那只要他一努力回想已然忘记的过往时就会涌上头脑的刺痛感又针扎一般刺激着他的脑袋,使得他不由抬起手用力捏住了自己的颞颥。
“爹爹爹爹!”就在这时,本是在一旁蹦跶的燕昕带着燕子纸鸢跑了过来,一手拿着纸鸢一手抓扯着司季夏的右边衣袖,一张小脸满是关心地问道,“爹爹怎么了?爹爹是不是难受了?”
燕晞也跟着燕昕跑了过来,站在司季夏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衣裳下摆,不笑也不闹了,而是昂着头乖巧地对司季夏道:“爹爹是不是疼?阿晞给爹爹揉揉就不疼了。”
黑衣男子看着与司季夏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家伙,面上的震惊更甚,直盯着他们瞧。
蓝衫男子也盯着这父子三人瞧。
他依然在笑,温温浅浅的笑,像春日里最温柔的和风。
只见司季夏在两个小家伙面前蹲下了身,小燕昕是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脸,小燕晞则是用小胖手有模有样地替他揉着颞颥,边揉边问道:“爹爹还疼不疼?”
“不疼了。”司季夏轻轻一笑,“谢谢阿晞和阿昕两位小大夫。”
“嘻嘻,爹爹不用谢的!”小燕昕一高兴,就扑到司季夏身上,将小脸往他颈窝里又拱又蹭,“阿昕和阿晞要对爹爹好的!”
小燕昕往司季夏身上扑,小燕晞则是扯着他的衣袖,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爹爹,这个穿得好漂亮的叔叔是谁呀?嗯……是爹爹的……朋友吗?”
小燕晞眨巴着眼睛看看司季夏又看看蓝衫男子,一脸的好奇,嗯……是叫朋友的哦?阿晞应该没有记错的哦?
“朋友”二字让司季夏蓦地一怔,只觉脑子又突突地疼,轻揉着小燕昕的脑袋时,也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的蓝衫男子。
朋友……?
“嗯,是的。”蓝衫男子对着小燕晞笑得温柔,声音也异常温和,“叔叔是你爹爹的朋友,只不过你爹爹好像不记得有叔叔这个朋友了。”
小燕晞歪了歪脑袋,听不懂蓝衫男子的话了。
只听蓝衫男子又对司季夏浅笑道:“前边有家小茶楼,若是你不介意,与我到那儿去坐上一坐,说些话如何?放心,我不是歹人,你若不放心,我便在这儿与你说上些话也可。”
蓝衫男子的话才说完,那黑衣男子连忙急急道:“爷,这怎么成!?你怎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黑衣男子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被蓝衫男子淡淡的一瞥打断。
不过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已,那黑衣男子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寥寥几语,司季夏已听得出对方身份匪浅,显然不适合在这路边多做停留,虽与对方不相识,但他实是想知对方究竟是何人,是以他便站起身,微微点头,道:“那便有劳公子带路了。”
他忘记的事情太多太多,可却从无人提及过他的过往,他不知道他忘记了什么人什么事,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何重要的人与事来忘,可现下……
却有一名陌生的贵公子与他说,他是他的友人。
他……忘了他的友人?他……曾有过友人?
他为何丝毫都想不起来?
头,更疼了。
此时此刻的茶楼很安静。
茶楼很小,只有一间雅间。
雅间布置得并不雅致,只是简单干净而已。
雅间的竹制桌子上摆着一只紫砂壶,还有一盘掐成梅花的糕点。
盛糕点的盘子是陶碟,紫砂壶与紫砂杯也都烧制得颇为粗陋,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一家寻常百姓才会光顾的小茶楼,店家倒不知他这自来不会有贵客前来的小小茶楼今日怎的会迎来一位浑身贵气却又没有丝毫高人一等之气的贵公子,也不知这贵客该如何招待为好,只能走心招呼着。
燕昕和燕晞在雅间外的大厅玩耍,与店家那七八岁的小儿一道在厅子里蹦跶,隔着雅间门上垂挂下却又半撩起的竹帘,司季夏时不时地看向厅子方向,看着两个小猴子。
他的对面,坐着的即是那位自称是他友人的蓝衫男子,那名黑衣男子则是站在蓝衫男子身后,如影随形般跟在男子左右。
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出得门来,总会有随从跟随左右,或多或少而已,而看这男子的气质着装,想来不是随从不多,而是他不愿带太多随从跟随左右而已。
司季夏之所以会随其来到这小茶楼,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是谁。
他的友人寥寥,他珍视每一个将他当做朋友的朋友。
他不想忘。
他想想起来。
只见此时的蓝衫男子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将其轻轻晃了晃,将桌上的陶杯慢慢满上茶水。
茶水从壶口慢慢流出,带着清清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是桂花茶。
“一直以来都是阿季为我泡茶为我倒茶,今次轮到我为阿季泡一次茶,还是你我所喜欢的桂花茶,桂花是我亲手摘了晒好特意包好带来与你一齐品尝的。”蓝衫男子将一杯茶水满上后,双手捧起将其放到了司季夏面前,浅笑道,“尝尝我晒的桂花泡出的茶水是否和阿季的桂花茶一样的味道。”
阿季……?
司季夏定定看着男子,这是……在叫他?
司季夏捧起男子递来给他的桂花茶,浅黄的茶水里有一两瓣细细的桂花瓣在里边打着旋儿,清淡的桂花香扑鼻,就像自己的面前正有一株桂树在盛放着满树桂花一样,香得醉人,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就呷上一口茶。
司季夏轻轻呷了一口,让那醉人的桂花香随着滚烫的茶水流进喉间,没有丝毫苦涩之味,反是带着些微的清甜。
“如何?”蓝衫男子浅笑看着司季夏。
“味道很好。”司季夏回以男子客气一笑。
“与阿季的手艺比起来如何?”男子又问。
这个问题,司季夏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头又疼了,很疼很疼,疼得他又忍不住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两侧颞颥。
阿季……桂花茶……蓝衫男子……
“敢问……公子名讳。”司季夏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待得他觉得头疼稍微缓解了些,这才又抬眸看向对面温文尔雅的蓝衫男子,迟疑又惭愧道,“诚如公子所觉,关于从前,在下几乎没有记忆,还望公子能将名讳相告之,或许在下能想起一二。”
蓝衫男子没有即刻回答司季夏的问题,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位挚友一般静静看着他,眸中没有愠恼没有无奈没有哀愁亦没有惊诧,只有平静与温和。
司季夏虽然觉得这般被人瞧着极不自在,可他没有动,亦没有说话,就这么任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片刻后,只见男子捧起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汁后,缓缓道:“我姓司,名郁疆,郁郁葱葱的郁,疆土的疆。”
司郁疆?
司季夏紧紧拧起了眉,似在努力回想这个名字。
司郁疆的声音很轻很缓,他在浅笑,眼睛看着司季夏却又不只是在看着他而已,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们曾经在寂药里的把酒言欢,虽然各藏心事,却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我知道你心底在疑惑为何我称你为‘阿季’。”司郁疆又呷了一口茶汁,“因为曾经的你,也姓司,之所以叫你阿季,是因为你给自己取名为‘季夏’,你说,你在仲夏之季失去了一切,你在等待你的下一个仲夏之季,怕是再也等不到了,但是你愿意等。”
司季夏的面色正慢慢变得苍白,他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他也将自己的颞颥捏得更紧了。
头好疼。
他究竟……忘了什么?
忘了多少事情?
为何他说的这些,他一点都记不起来?
司郁疆像是没有瞧见司季夏痛苦的模样似的,他的目光从司季夏身上移开,看向了竹帘外厅子里正玩得开心的两个小猴子,依旧在轻轻缓缓道:“今次特意从南碧城前来,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看看你是否过得好,如今看来,你过得很好,只是……”
“你似乎忘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司郁疆轻轻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这是我如何都想不到的。”
“你如今过得很好,如今的你,与从前的你,差别真是太大太大了,是否是你忘了过往才如此?”司郁疆不笑了,将目光重新落到了司季夏身上,温和的神色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致使你忘了所有的过往,是你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你在逃避?我认识的阿季,虽然身有残缺被世人所弃,可从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司季夏紧捏着自己两侧颞颥的手在颤抖,他的双肩也在发着颤,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
“阿季,你如今过得很好,可……”司郁疆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也带了隐隐的轻颤,“可你真的觉得忘了从前的所有……是件好事?”
司季夏霍地站起身,碰翻了桌边的茶盏,茶盏掉落在地,碎了满地。
他的面色苍白如霜,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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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季夏离开小茶楼时一脸的木讷,连两个小家伙叫他似乎都听不到,过了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应了两个小家伙一声。
两个小家伙也听话的没有乱跑,就算司季夏没有与他们说什么,他们也自己一左一右地走到司季夏的身侧,一人拉他的手一人抓他的衣袖,跟着他走。
那茶楼的店家见着司季夏神情恍惚地似乎连孩子们都不识得了的模样很是不放心,还特意追出去问了他好一通话才回到茶楼里来,边摇头边叹气道:“这小伙子,怎地和刚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呆头呆脑的了。”
雅间里,黑衣的炎陵站在窗户旁,看着带着两个小家伙愈走愈远的司季夏,着急道:“爷,您千里迢迢从南碧城来这小小的水月县,怎么才和公子说几句话就让他走了?”
“他已不是从前的阿季,又何必多再多说什么?”司郁疆给自己满上桂花茶,似自言自语般道,“阿季,你可以忘了全天下,却怎能忘了她?”
“爷您说什么?”司郁疆的声音很轻很轻,炎陵未听清,不由问道。
司郁疆又笑了,道:“我说过个一两日,再到阿季家登门拜访,顺带把给孩子们的见面礼给捎上。”
“可公子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我不相信他记不起来。”司郁疆站起身,也走到了窗边,看着已经走得快要瞧不见了的司季夏的背影,肯定道,“或者说,我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忘了。”
他之所以什么都记不起来,或许是有人有意让他如此。
他不信阿季会选择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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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刃见着木讷讷地杵在他家门前的司季夏时一脸的嫌弃,道:“喂,山野药农,你这么突然一张死人脸似的杵在老子家门前,不知道会吓死人的吗?”
冰刃边骂司季夏边伸手去牵两个小家伙,对两个小家伙的态度则是好得很多,“哟,小猴子们也来了?啧啧,真是难得,来来来,到大伯家里来玩,别理你们的蠢爹。”
“大伯,爹爹不蠢的,爹爹很聪明的!”小燕晞连忙为司季夏说话道。
“就是就是!大伯才蠢呢!”小燕昕连忙附和。
“呀呵,两个小猴子,居然敢说大伯蠢!?”冰刃给两个小家伙的脑门各弹了一个轻轻的栗子,佯装怒道,“伯娘做了好多好吃的,大伯决定不给你们吃了!”
“好吃的!?”小燕昕一听到好吃的,两眼就亮了,立刻抱住了冰刃的大腿,眨巴着大眼睛讨好道,“大伯大伯,阿昕可听话可听话了!阿昕要吃好吃的!”
“滚蛋滚蛋,不给。”冰刃将小燕昕推开。
他就喜欢看着两只小猴子跳脚的模样,简直就像看五百两跳脚一样。
“大伯,给嘛给嘛。”可惜小燕昕不是司季夏那样的性子,又抱上了冰刃的大腿。
冰刃低头看着小燕昕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疼,瞧得冰刃都舍不得欺负他了,便伸手去牵他,妥协道:“得得得,老子败给你了,老子带你们找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呀好呀!”燕昕高兴地拍拍手,牵上了冰刃的手,燕晞也在这时候高兴地抓上冰刃朝他伸来的另一只手。
冰刃转个身便将他们往堂屋里牵,边走边对还杵在门边的司季夏道:“山野药农进来记得把门关上,这两只猴子,老子先帮你看着这两只猴子了。”
“一……”司季夏没有动,只是看着冰刃的背影,嚅了嚅唇,忽然便脱口而出,“一千两兄!”
冰刃的脚步顿时僵住,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且眉心紧拧的司季夏,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而这时的司季夏也是一副惊诧状,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脱口而出这样一个称呼。
“我……”司季夏只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脑子亦混沌得厉害,仿佛有许多事许多人涌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分不清辨不明也顺不开,他也不知他怎地就忽然道出了一声“一千两兄”。
莫非……兄台是他忘掉的人?
若是如此的话,那阿暖——
司季夏的面色更苍白了,白得可怕。
他不敢想。
只听他急急道:“劳兄台替我照顾阿昕与阿晞一日,明日我再来带他们回家,阿昕阿晞,先听大伯的话,爹爹明日来带你们回家。”
司季夏说完,揉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不待冰刃答应也不待两个小家伙说话,他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匆忙很慌乱,连他平日里最疼爱的两个小家伙在后边喊他他都没有理会。
“爹爹爹爹!阿昕要和爹爹一起回家!”小燕昕见着司季夏头也不回地走了,愣了一愣后“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小燕昕一哭,小燕晞嘴一扁,也跟着想哭。
娃娃一哭,冰刃就觉得头大。
好在乔小余听到了小燕昕的哭声连忙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先将怀里抱着的一个裹着碎花襁褓的小婴孩往冰刃怀里塞,而后蹲到两个小家伙面前,将他们揽到了自己怀里来,柔声哄道:“阿昕怎么哭了?告诉伯娘好不好?是不是大伯欺负你们了?阿晞乖啊,不哭啊,哭了就不是乖孩子了,嗯?”
“谁说老子欺负他们了!?”冰刃嚷道。
没人理他。
乔小余只在认真耐心地哄着燕昕与燕晞。
冰刃用力哼了一声。
正当这时,两岁大的郁润迈着小胖腿从堂屋里摇摇晃晃地跑出来,跑到冰刃身边,高高地举着双手朝冰刃嚷嚷道:“爹爹爹爹,我要抱妹妹,要抱妹妹!”
“边玩蛋去,老子还没抱够,没你的份。”冰刃瞪了眼巴巴的小郁润一眼,抬脚将他捞到了一旁。
“妹妹?”燕晞一听到郁润说妹妹,便看看乔小余,再昂头看看冰刃,最后看看冰刃怀里的碎花襁褓,然后扯扯乔小余的衣袖,不哭了,只好奇地问道,“伯娘,大伯抱的是妹妹吗?”
“是啊,小阿晞要看看妹妹吗?”乔小余笑吟吟的,摸摸小燕晞的脑袋后用衣袖替燕昕擦了脸上的泪,一边柔声问道,“小阿昕要不要也看看妹妹?”
燕昕眨眨眼睛,道:“阿昕要抱抱妹妹。”
“那阿昕抱了妹妹后可就不能哭了啊。”乔小余哄道。
“嗯嗯!”燕昕用力点点头。
而后冰刃十分不情愿地将怀里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燕昕那胖胖的双手上,为防小家伙把小小家伙给摔了,乔小余用双手在下边接着。
小郁润见着燕昕能抱了妹妹,便用力扯着冰刃的裤子,将小嘴撅得高高的,一脸的不服气不满意。
冰刃也不服气,是以他瞪着小郁润道:“别扯了,爹的裤子都要给你扯掉了!”
小郁润将嘴撅得更高了,十分幽怨地瞪着小燕昕与小燕晞这两个陌生的外来客。
小燕晞看着襁褓里正睁着眼瞧着他们的小小家伙,不由伸出肥肥短短的小手在小小家伙脸上轻轻摸了一摸,摸得小小家伙咯咯咯地笑,小小家伙一笑,燕晞便也开心地笑了,两眼亮晶晶地问乔小余道:“伯娘,妹妹有没有名字呀?”
“有啊。”乔小余笑得两眼弯弯,“妹妹叫弯弯,好不好听?”
“嗯嗯!好听!”
冰刃得意地昂了昂头,“老子取的名,肯定好听。”
乔小余轻轻笑出了声。
冰刃立刻瞪了乔小余一眼。
待得哄了四个小家伙都睡下后,乔小余这才空闲下来,看着冰刃,担忧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公子走得这么急,连两个小家伙都顾不得了。”
“大事。”冰刃看着与司季夏几乎一模一样的燕昕和燕晞,轻叹一口气,“或许也是好事。”
应是好事的吧。
一味逃避并不是办法。
日子还很长很长。
郁宅所在的巷子巷口,站着两名年轻男子,似在那儿等人,又似只是稍稍停留在那儿稍微歇歇脚而已。
两人均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其中一人稍矮些,身材纤瘦些,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只见他的衣袍领子很高,高得足以将他的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眉毛弯细,倒不大像是男子,反更像是一名女子。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五官线条冷硬的三十二三岁的男子,面上神情如他的五官一般冷硬,仿佛一尊石像。
司季夏匆忙从巷子里大步而出时,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司季夏身上,一直跟随着他移动,直至看不见,他们都还未将视线收回。
似乎他们在等的人,就是他。
可司季夏已经走远,却不见他们谁人朝司季夏所去的方向走动一步。
“来已来了,却为何不见?”说话的是如石像一般的冰冷男子,他的声音如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般,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见到他好已然足够,又何必再见?”纤瘦男子微微一笑,出口的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只见他深深望了一眼司季夏身影消失的方向,便转了身,迈步离开了巷口,“走吧师兄,王上那儿还等着你我。”
秋风很大,大得都吹散了纤瘦男子话里的愁思。
*
司季夏从来不觉得从水月县到他那山间的篱笆小院的路有多远,也从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难走,可现下,他觉得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得就好像没有尽头,长得好像他如何走也走不到头似的。
明明不算难走的路,在这条路上走了不知多少回的他,这回他却已跌倒了三次。
他走得很急,急得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跑着的一样,终于,他跑了起来,愈跑愈快,在秋风卷飞着枯叶的山间小道上近乎狂奔。
风卷着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断翻飞晃动。
他想回家,回到他与阿暖的家。
他想见她。
就像与她许久许久不曾相见似的,他异常地想要见到她。
这是一种思念,他从未有过的强烈思念。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有此极其强烈的思念。
他只知,他很想见到他的阿暖。
很想,很想。
天色愈来愈暗。
司季夏跑得愈来愈急。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他还没有回到篱笆小院。
明明天色就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司季夏的脚步却不曾停下,更未有拾起枯枝来点起火把稍微照明。
只因为,这条回家的路他早已熟记在心,就算目不能视物,他一样能找到他的家,一样能回到他的家。
司季夏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跑了多久又跌倒了多少次,他终于……瞧见了前方远处有火光。
那是篱笆小院的方向。
火光是从他们的家里亮出来的。
证明家里有人。
远远地瞧见了火光,司季夏本是狂奔的脚步忽然就慢了下来,很慢很慢,慢得就像他不敢靠近他们的家似的。
可他的脚步就算再慢,他还是朝家的方向移动。
他的头很疼,脑子很混沌,如有一层又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笼罩着,令他迷失在了这一片浓密的云雾里,如何也走不出去。
他需要一点点光亮,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一点点,他就能找着方向,他就能知道他究竟该往何处走。
他如今……究竟身处何处?又是在往何处走?
小院里很安静,堂屋里有光亮着,厨房里有光亮着,还有柴烟味从厨房里飘出,伴随着锅铲敲到铁锅发出的声响传出,不消想,司季夏也知道冬暖故这个时候才来烧晚饭。
司季夏与两个闹腾的小家伙不在家,冬暖故难得偷得一日闲,可谓是卯足劲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日落时分开始睡,直睡到天完全黑沉了还未舍得起,是以现下才到厨房里给自己烧些饭菜吃。
司季夏不在家,冬暖故便吃得很是随意将就,不过是将白日里未吃完的饭菜稍微热上一热便当做是晚饭了。
司季夏站在厨房窗外静静地看着热一个菜都能热出满厨房呛鼻烟味的冬暖故,未有唤她,也未有让她发现他,只看了一会儿后便转了身,脚步无声地朝堂屋走去。
入了堂屋,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那屋门前,少顷之后才抬起脚跨进了开着门的门槛。
这间屋子,于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便是连冬暖故的梳子习惯放在何处,他都十分熟悉,就像他熟悉这个屋子里的衣柜的最下一层一直以来都是上着锁一样,就像熟悉屋子里那摆放镜子所用的长方桌案下的抽屉一直都紧紧闭着似乎不曾打开过一样。
今日以前,司季夏从未想过要碰一碰冬暖故屋里的东西,一是因为不合礼数,再来就是因为他不敢,并非他没有好奇心,不过是他怕冬暖故厌恶他而已。
可现下,他站在这屋子里,站在冬暖故摆放着镜子所用的长方桌案前,将那一直紧闭着的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很陈旧,可是抽屉里却清扫得干干净净,在抽屉的一角还放着一朵干月季,显然是冬暖故特意放在抽屉里的。
抽屉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对布偶,一样则是……一支茶梅样的桃木发簪。
布偶是一男一女的模样,男的身上披着一领深灰色及膝的斗篷,斗篷之下,男的……没有右臂,而女的,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身着一身素青色的裙裳。
司季夏将两个布人偶拿在手里,手颤抖得厉害。
这是……
显然是他自己,以及阿暖。
看针脚,他的模样的那个人偶,明显是阿暖的手艺,而阿暖模样的那个人偶……
似乎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还有那支茶梅样式的桃木发簪……
阿暖不是说……找不着了?
可它明明就在这儿,就在这抽屉里。
阿暖……为何要说找不着了?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很疼,钻心般的疼。
司季夏将手中的布人偶搁到桌上,连忙转身走到摆在墙角的衣柜前,垂眸盯着那上了锁的衣柜最下层看,只见他躬身,以手捏上那柄小小的铜锁,五指用力一收,只听咯啦一声,那小小的铜锁竟是被他徒手捏变了形,开了锁。
锁开了,柜门也开了,司季夏瞧见了摆放在柜子里的物事。
柜子里有三件东西。
一张黑色的无脸面具,一个竹编书奁,以及一个三尺长的黑漆木盒。
看见这三件东西时,司季夏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击飞了他的三魂七魄,令他久久都回不过神。
可也在他难以回过神时,那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脑海里的混沌及浓云迷雾渐渐散开了,一点一点散去,让他看见了他的所在,也让他看见了他的路。
指尖轻抚过柜子里的这三件物事时,司季夏忽然很想哭,可他却倏地站直身转了背,大步离开了屋子,朝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里,冬暖故草草吃完了一顿晚饭正好从厨房里出来,还未跨出厨房的门槛,便瞧见了杵在厨房门前、整个人都拢在夜色里的司季夏。
冬暖故先是一怔,而后连忙上前握住司季夏的手,司季夏手心的冰凉吓了她一跳,使得她一边紧握他的手一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担忧着问道:“手怎么这么凉?平安怎么这个时辰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呢?嗯?”
回答冬暖故的,不是司季夏的话,而是他一个紧紧的拥抱,紧得像是要将她拥进他的骨血里才甘心似的。
他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搂着冬暖故。
冬暖故更慌了,连忙也将手环上了司季夏的背,边轻抚着他的背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慌不乱道:“怎么了平安?先与我说说可好?”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吓到司季夏似的。
司季夏还是没有说话,反是将她搂得更紧。
下一瞬,冬暖故听到了耳畔传来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抽泣声,与此同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到紧拥着她的这个男人浑身都在发着颤。
“平安……”冬暖故又惊又乱,轻抚着司季夏的背,她的声音也在轻轻发着颤,“怎么哭了……?”
“阿暖……”只听司季夏一声哽咽,极为艰难地唤了冬暖故一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只想这么紧紧搂着她而已,他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
屋子里桌案下的抽屉,他没有合上,打开的柜门,他也没有阖上。
阿暖……会知道的。
会知道的。
重重云雾已经散开,他找到了他自己,也找到了他的路。
他,是司季夏,也是燕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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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的字数不多,请假码大结局不是因为有很多的字要写,是因为叔这几天忙,要是不请假的话,抽不出那么多时间一边更新又一边存稿大结局。
故事已到尾声,叔在此要郑重地和姑娘们说一声:感谢姑娘们的一路相伴!没有姑娘们的支持,就不会有本文的15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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