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立冬。
雨已停,风有些大,带着寒意,吹刮着本是湿漉漉的地面,未消多少时间便干了。
司季夏还是寅时过半就开始到厨房里忙活了,想着若是自己不能在日落前回来的话,就要把晚饭也给姑娘先准备好了才是。
司季夏今日去小溪边洗衣裳未有叉鱼回来,因为他今日要下山,可以从山下捎回新鲜的瘦肉,是以今日不需要叉鱼。
以往时候,司季夏从小溪边回来晾晒好衣裳后冬暖故还未起身的,司季夏本想今日也不要吵醒她就这么下山去了的,谁知他还未走到篱笆小院,就发现朦朦胧胧的天色中,篱笆门外有人站在那儿。
不是冬暖故又能是谁?不是等他又是等谁?
却是不知她等了多久了?
司季夏远远就看见了冬暖故的大肚子,忽然间觉得心有些疼。
可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心疼。
他想让自己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赶紧退散,是以他快步朝冬暖故走来,走到她面前后即刻关心地问道:“时辰还早,姑娘怎的起来了?”
“想着公子今日要下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冬暖故浅浅一笑。
“哪里用得着姑娘帮忙,姑娘好好休息便好。”司季夏回以冬暖故温和一笑,提着装着衣裳的木桶走进了院子里来。
院子里打着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借着风灯的光和朦朦胧胧将亮未亮的天光,冬暖故瞧见司季夏手里的木桶装得满满的,她有些疑惑,他有这么多衣裳来洗?
她本是想帮司季夏一齐晾晒衣裳的,却被司季夏婉拒了,让她在一旁坐在就好。
而当冬暖故瞧见司季夏晾晒到竹竿上的衣裳时,她只觉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也滚烫得厉害,她有些想哭。
因为司季夏晾晒到竹竿上的,是一件又一件小小的婴孩衣裤,统共有六件小衣,六条短短小小的裤子,有四床同样颜色棉布缝做的小被,小被的四个角还用深青色的针线挑了两片指甲般大小的叶子图案,除此之外,竹竿上还晾了十多张长方形的棉纱布。
小衣裤都是用柔软贴身的棉布缝制成的,针脚细密,缝的很好,比她缝的那些好得不知几倍,而缝制这些衣裳的……
那日从水月县回来,她并没有看见他的竹篓里有这些小衣裳,她见到的只有一块米白色的棉布而已,这便只能证明,这是他这些日子里缝制的,而这些日子,他从天未亮就起床到晚上照顾到她歇下时一直都在忙,他还有什么时间来缝这些小衣裳?
他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是不是?
冬暖故的眼眶颤抖得有些厉害,她定定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可司季夏却没有转过身来看她,只是专心地晾晒着衣裳,好像在他眼里此刻晾衣裳这个事情最重要一样。
司季夏虽没有转身来看冬暖故,却听得他在温和道:“本想着趁着昨日还有太阳的时候就这些小衣裳洗洗晒了的,但是还未缝完,却不想今儿竟是没了太阳,待有太阳的时候再拿出来晒晒。”
“这……缝制这些小衣所用的棉布虽然没有姑娘买的那些衣料来得贵,但是布质柔软,小娃娃穿在身上会暖和些舒服些,不过只能当里衣穿穿,穿到外边的话怕是不好看。”
司季夏将衣裳晾晒到了竹竿上后不忘用手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冬暖故,好像是他有些不敢转过身来一样。
“做这些小衣裳,也没有问过姑娘愿不愿意接受,现在才跟姑娘说,很是……抱歉。”说到这儿,司季夏这才慢慢地转过身,面向冬暖故。
其实他心里很忐忑,他不知道冬暖故会不会接受他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这些小衣,他看着她连一件小衣都缝不好,他不忍心什么都不做,可他却又不敢在缝这些小衣之前问过她,不仅是因为他怕她一开始就拒绝他,还因为他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而已。
可现下他不敢想什么惊喜了,只望姑娘不嫌弃他做的这些小衣就行,他虽然会缝补些东西,但是针线功夫并不算得上好,而且这些小衣都是极为普通的棉布缝的衣裳,怕是姑娘不能接受这些寒酸的东西。
司季夏虽然转过头来面对了冬暖故,却是低垂着头,低垂着眼睑不敢看她。
司季夏等了好一会儿都未听到冬暖故说话,他很紧张,怕遭了冬暖故的厌恶,可他又想听听冬暖故说话,她这般沉默,他……很不适应。
是以司季夏鼓起了勇气,缓缓抬了头看向冬暖故。
他不看冬暖故还好,这一看,他更紧张了,不仅紧张,而且慌乱不已,慌得手足无措。
只因为,冬暖故眼里有泪,正一点一点流出眼眶,正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淌。
“姑娘,姑娘怎么哭了?可是我做的事情让姑娘嫌恶了?”司季夏慌乱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冬暖故的眼泪好像是滴到了他的心里一样,滚烫滚烫的,灼得他的心生疼生疼,“姑娘要是不喜欢我为姑娘的孩子们做的小衣,我,我收起来再不让姑娘看到就是,姑娘你,你别哭啊……”
“不,不,公子很好,很好,公子做的这些小衣,我很喜欢,很喜欢……”冬暖故连忙抬手擦了眼眶里的泪,她并非有意要哭,也并非有意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只是控制不住而已,因为,“我很喜欢,我很高兴,很高兴。”
“我只是没有想到,还有人待我这么好而已。”冬暖故笑了,眼眶有些红,可她笑起来一样让司季夏觉得好看,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公子收容我,还待我这般好,我很感激,也很高兴,不知该如何回报公子才是好。”
“我不要姑娘回报我什么。”司季夏瞧见冬暖故笑了,他紧拧的心这才舒了些,可他却又不敢看冬暖故了,是以他又低下了头,“姑娘愿意留在这荒寂无人的山里,该是我感谢姑娘才是。”
有姑娘在,他觉得他过的日子才像是普通人过的日子。
“有姑娘在,我也能每日都吃到新做的饭菜。”司季夏低着头,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若是只有我自己的话,怕是要犯懒,不会日日都生火烧饭的。”
他喜欢有人陪着他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这个姑娘不是他的姑娘。
司季夏低着头,没有听到冬暖故接他的话,而是见到冬暖故的脚步移动了,继而听到她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道:“公子的针线活真好,比我的好太多了。”
原来是冬暖故已经移步到了晾晒着小衣裳的竹架子前,正抬手拿了其中一件小衣裳的衣袖来细看,眼里有着欢喜和钦佩的味道。
平安会针线活她是知道的,倒不想他竟还会缝制小衣,这如何能不让她惊喜?
只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只手是不够用的吧。
冬暖故觉得心有些疼,可她未将这种情绪表现到面上。
“我……”司季夏又觉得赧了,耳根有些红,脸颊也有些红,“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有时候衣裳破了总该要缝的,有时候也给自己缝过里衣,只是还从没有给小娃娃缝制过衣裳而已,缝得不好,姑娘不嫌弃,不嫌弃就好……”
“且,且……”司季夏将头垂得更低了,“且我只有一只手,姑娘知道的,一只手是缝不了衣裳的,我……”
司季夏本想说其实他用了脚,可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又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听他又连忙道:“不过将小衣裳洗了好几遍,不会脏的。”
“我要感谢公子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看到司季夏紧张惭愧得不敢抬头的模样,冬暖故只是浅浅柔柔地笑着,“公子很好,缝的小衣也很好,我很喜欢,若是靠我自己,不知道几时才能缝得出一件像样的小衣,我都要想着今日公子下山时劳烦公子找人帮我缝几件了,却不想今日就收到了公子的好意,我还要替这两个孩子一道谢谢公子才是。”
冬暖故说完话,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举手之劳,姑娘,姑娘不必言谢,不用如此见外。”司季夏终是也轻轻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羞赧。
只听冬暖故又道:“只是不知这些棉纱布是何用?也是给孩子们准备的?”
司季夏终于抬头了,颇为错愕地看着冬暖故,迟疑少顷,问道:“姑娘……不知?”
“嗯?”她不知道很奇怪?
“这是,这是给娃娃们做尿布用的棉纱布。”司季夏只好给冬暖故解释,这个姑娘……可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冬暖故这会儿也觉得她自己很奇怪了,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这会儿知道了。”
司季夏一看见冬暖故笑就莫名的紧张,是以他连忙道:“早饭在锅里温着,趁着还热,姑娘快些去吃,晚饭我也给姑娘准备好了,万一我回来得晚了,姑娘热了先吃,不用等我。”
“我要下山去了,赶得快的话,应该是能在日落前回来的。”司季夏说完话,也不待冬暖故说什么,他便大步走进了堂屋,背起了他早已准备好了放靠在桌角边的竹篓。
正当他要走出堂屋时,冬暖故唤住了他,“公子稍等一等。”
“姑娘可是有东西需要我帮姑娘捎回来?”今日他下山去卖掉这些日子挖到的山参,应是能帮姑娘买些东西的。
“不,我不需要买些什么,公子稍等等我便好。”冬暖故说完话便进了屋,她再从屋里出来时,臂弯里挎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正是上一回下山时候司季夏披的那一领,“上回洗了斗篷先帮公子收着了,今日天寒凉了许多,公子还是披着斗篷为好,还是我帮公子披上?”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司季夏不敢和冬暖故靠得太近,他怕他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会心跳加快,他厌恶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无耻。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斗篷递给了司季夏,然司季夏发现,她的臂弯里还挂着一件物事,是一条长长的棉布巾,是灰与黑两种颜色的棉布巾缝贴到一块儿的,约莫八尺左右长,倒是不知是做什么用。
待司季夏将斗篷系好后,只见得冬暖故将她臂弯里那长长的棉布巾递给他,道:“这个也是给公子的,暖脖子用的。”
“暖脖子用的?”司季夏不解,定定盯着那条棉布巾看,似乎要看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嗯,叫围巾。”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却迟迟未有伸手来接,冬暖故不由问道,“我帮公子围上如何?”
“……那就麻烦姑娘了,这东西……我还从未见过,不知如何用。”
冬暖故朝司季夏走近了些,司季夏又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清淡好闻的清香,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司季夏只见冬暖故将那长长的布条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拿着布条的两端在他脖子上绕啊绕,只少顷,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异常暖和,再瞧那长长的棉布巾,已经全都绕到了他脖子上来,绕得整整齐齐的。
司季夏有些惊奇,原来这就叫“围巾”,这样的东西,可是有钱人家才会用的东西?
不过司季夏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只是红着耳根对冬暖故道了一声“多谢姑娘”,就匆匆走了。
“公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冬暖故将司季夏送到了篱笆门外,站在那儿目送他离开。
司季夏走得很快,因为他不想冬暖故在院子外站太久,只要瞧不见他身影了,她就会回屋去了。
待走得离小院有些远了,司季夏才抬起手摸向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并且低下头来看。
只见黑白布片相接的地方缝得很不好,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可却看得出缝的人很认真,若是不认真的话,针脚是不会这么细密的,而这样的针脚,除了冬暖故自己,司季夏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会有这样的手艺。
围巾上还有清新的皂角香味和晒过太阳后留下的阳光味道,很明显是洗过又晾晒过了的,可是司季夏从未在院中见过这样东西。
是姑娘特意不让他看见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就像是他给姑娘肚子里的两个娃娃缝小衣那样想给姑娘惊喜一样?
司季夏又闻了一下围巾上存留着的阳光的味道,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脚步很轻快,他的脚上穿着的是上一回下山冬暖故特意找人为他钉的鞋子,新鞋子,他今日堪堪穿上的。
新鞋子很软和,穿在脚上很舒服,完全没有硬邦邦的感觉。
司季夏喜欢这双新鞋子,就像喜欢姑娘一样喜欢。
喜欢!?
司季夏又忽然地自己吓了自己,吓了一大跳,吓得他险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他他他,他在想些什么!?
不能想不能想,万万不能想!
可愈是这样,他想得就愈多。
司季夏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山间的小院里,冬暖故未有回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站在晾晒着小衣裳的竹架子前,认真地看着那些在风中轻轻晃动的一模一样的小小衣裳。
冬暖故从未想过司季夏会给她肚子里的两个娃娃细心地准备这些小衣裳,因为他不是她的平安,他根本就记不得阿暖。
她虽然不是他的阿暖,可他却温柔细心如初。
是否是换了别个姑娘,他也会如此?
这个问题,司季夏此时此刻也在想。
若是换了别个姑娘,他是否也会像待姑娘一样用心?
只是,他们都没有思忖得出答案,因为他们都不敢想。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倘若,没有谁能预料得到自己生命里会遇到谁,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冬暖故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司季夏则是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冬暖故觉得她不用缝小衣了,她的双手是注定缝不成衣裳的了。
可不缝小衣,她便无事可做了。
冬暖故觉得她或许可以为司季夏打扫打扫屋子,是以她去了。
她挂在窗下的那只风铃还在,在因风而响。
司季夏的房间很整齐,也很干净,便是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根本就不需要她打扫。
冬暖故欲离开司季夏的房间时,在他的床头看见了一件女人用的东西。
一根发簪。
一根顶端雕刻着月季花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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