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和乔小余没有在小希山上再留一夜,因为冰刃不介意走夜路,是以吃罢乔小余给他烧的饭菜后,他便带着乔小余走了。
冬暖故只送他们到篱笆墙外,冰刃便撵她回了,她便站在篱笆墙外目送他们离开。
乔小余走得慢,许是这两日走得太多了的缘故,她的腿脚有些吃不消,走着走着,冰刃嫌弃她走得太慢,边叨叨地嫌弃乔小余边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乔小余乖巧地伏上他的背,让冰刃背着她走。
冬暖故站在那儿,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掩了篱笆墙,回屋去了。
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只闻风过山林发出的沙沙簌簌声。
平日里时候,冬暖故做完家事,总会到司季夏身旁去陪他,有时候是坐在床沿与他说话,有时候是躺下与他睡一会儿,更多时候则是坐在床榻对面的长案后摘抄诗词,因为她需要足够冷静。
她怕自己不冷静,便疯了。
日子在秋风中慢慢淌过,淌过了中秋,又淌来冰刃和乔小余第四次到小希山上来的日子。
已是深秋时节,山上遍目萧瑟,山风呼呼地吹,已带了几分寒凉透骨的寒意。
冬暖故的肚子,比一个月前大了许多,在冰刃眼里简直就像是飞长一样,是以他见到冬暖故的第一句话就是,“五百两媳妇儿,才一个月不见你,你这肚子就这么大了,简直就像抱了一个大西瓜了。”
一见到冰刃和乔小余,冬暖故就不由自主地想笑,所以她笑了,笑得眉眼有些弯,边用手轻抚着自己已经大得非常明显的肚子边笑道:“确实是很大了,我都蹲不下来了。”
“五百两还没醒?”冰刃拧起了眉。
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得了,你们两个女人玩,我去看看他。”冰刃说完,也不待冬暖故应声,径自往屋里去了。
冬暖故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乔小余却笑不起来,非但笑不起来,反是一脸的惆怅关心道:“夫人,这个月你也还要下山吗?”
“不去了,我这肚子,怕是不好走了。”冬暖故知道乔小余是在为她担忧,而她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她这肚子会忽然大得这般快,纵是她还想下山去给大夫瞧上一瞧,也不敢妄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小余舒了一口气,而后拿下了背在背上的一只大包袱,对冬暖故道,“给夫人带了些吃了对夫人对娃娃们都好的东西来,我给夫人放到厨房里去。”
“好,多谢小余妹妹了。”
今日有风,却不大凉,因为有太阳,所以风便变得有些暖和,冰刃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在屋里帮司季夏输真气,但乔小余却是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她与冬暖故一齐坐在院子里,晒着暖和的太阳吹着干爽的秋风,在……缝小衣。
准确来说,是乔小余在剪在缝,冬暖故则是在一旁认真地看,待乔小余示范完了,再到冬暖故上手试一试。
冬暖故的手没拿过多少次针线,她的女红可谓是非一般差,乔小余教了一遍又一遍,冬暖故学了一遍又一遍,竟都学不到乔小余手艺的十分之一,好在乔小余有耐心,也不嫌冬暖故手笨,都一次次耐心地教她,偏偏冰刃还是个偏要膈应别人的,不知他何时从房里出来了,背着手站在乔小余和冬暖故身后,挑着眉,一脸嫌弃道:“啧啧,五百两媳妇儿,你这哪是缝小衣,你这不是在扎手指玩耍吗?”
“……”乔小余和冬暖故同时都怔住了,都看向冬暖故的手,指尖上还有一颗颗针扎出的红点子,再看她手上缝的小衣,布剪得歪歪扭扭,针脚歪歪扭扭,就连打个结,都打得歪歪扭扭,倒真是像冰刃说的一般。
乔小余一时间有些紧张,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冬暖故才是好时,却见着冬暖故笑了,“冰刃兄似乎说的有道理,我这确实是在像扎手指玩耍了,不缝了,明日我再自己慢慢练,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是赶着要走,还是在我这儿歇一夜了明晨再走?”
冰刃默了默,道:“明天走吧,我必须睡一觉才能走。”
冬暖故点了点头,收了针线和布帛到一只小竹筐里,拿回屋放好后正要到厨房去帮乔小余,却被冰刃拦住,只听他懒洋洋道:“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到厨房去瞎忙活什么,就你那双手,不捣乱就算了,还帮忙,赶紧去陪五百两还快当些,难得那只弱鸡伺候你吃喝,你歇歇又不会死。”
冰刃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将双腿挡在了门前,怀里抱着他的冰刃剑,懒懒看了冬暖故一眼,一脸的嫌弃。
冬暖故没有动,站在那儿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也好。”
冬暖故陪司季夏去了,冰刃这才把挡在门前的腿脚收了回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风铃的声音。
上一次下山,冬暖故买了一只烧制成月季花模样的白瓷小风铃,回来挂在了司季夏这边屋子的窗下,只要有风吹来,风铃就会轻歌,就像是屋子里还有人在,不是沉沉死寂的。
风铃下挂着一张两指宽窄的小竹牌,竹牌上刻着两个字——平安。
此时风铃在响,那张小竹牌便在窗下一晃又一晃。
冬暖故坐到床沿上,先抚抚司季夏瘦削得很是厉害的脸,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柔地与他说话。
“平安,我偷得一次闲,不用到厨房忙活,有小余妹妹在厨房烧饭,我就来陪平安说话了。”
“平安,你说,冰刃兄这般帮助你我,我们该怎么答谢他才是好?”
“不过我想冰刃兄应当不会要你我的答谢,硬是要谢的话,他怕是要跳脚吧,平安,你交的这个兄弟脾气可你完全不一样,你俩怎么能凑到一块儿的?”
“平安,孩子们又踢踢我了,来,让你这个爹爹摸摸,上次你没有摸到。”冬暖故浅笑着,将司季夏的手移到她的肚子上,少顷,只见她已经很是凸起的肚皮下似有一个小拳头滚过,滚过司季夏的手心,冬暖故笑得嘴角更高扬了些,“平安感觉到孩子在摸你的手心没有?”
“我现在啊,每日都与这两个小家伙说些话,倒是你这个爹,什么时候也和孩子们说上几句话?”
“可不要等孩子们都生出来了,平安你这个爹都还不和孩子们说话的啊……”
风铃还在响,叮叮当当,轻轻的,很好听,可是听得久了,总觉得有一种哀愁的味道。
这几日的天气很好,太阳出来得比较早,秋日的阳光虽然远没有夏日的灼人,但若是一直烤在身上,滋味也不见得好,是以冰刃起了个大早,拖着乔小余走了,道是待到太阳出来了太热太烦。
乔小余被冰刃拖走前很是关心地对冬暖故道:“夫人,下个月我和大侠来陪夫人住一段时间,夫人快生了,没有人在旁照应不行的。”
冬暖故没有拒绝,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们来。”
也的确如乔小余所说,下个月,她这肚子只该很大了,做很多事情都不会方便了,若是没个人在旁照应,怕是有很多事情她做不来,如此也好,只是……
“不过这么麻烦你们夫妻俩,我很是过意不去,这份恩德,不知该如何还才好。”
“行了行了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一听你说这些老子就烦,懒得听你说了,乔小余,赶紧地走了。”冰刃边说边掏掏耳朵,再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乔小余冲冬暖故笑,笑得甜甜的,道:“夫人,不麻烦的,那我先走了,下个月我再来。”
乔小余说完,转身跑了,去追冰刃去了,可她才跑到一半,她右脚上的绣鞋就掉了出来,又难免了冰刃一顿嫌弃,骂骂咧咧的。
虽然如此,冰刃却是放慢了脚步,让乔小余很快就追上了他。
又一次目送了冰刃和乔小余离开,冬暖故抬头看看天色,苍穹湛蓝,想来又会是一个大晴天。
深秋将至,寒冬将来,该是把箱子里的被褥及衣裳拿出来晒晒才是了,以免过了几日便再难见到太阳了。
冬暖故干活前又去看了一回司季夏,与他说上几句话,又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们好好听话,娘要干活了,可不能闹腾娘。”
“平安好好睡,过会儿我再来看你。”冬暖故倾身在司季夏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捧着肚子躬下身拿起了放在床前踏板上的一双黑布鞋,又对司季夏道,“鞋子也该洗洗晒晒了,洗净了晒好了我再给平安拿来。”
盖在司季夏身上的衾被有些厚,也因为冬暖故正好躬下身去拿司季夏的鞋子,是以冬暖故没有发现,衾被之下,司季夏的手在这一瞬间蓦地轻轻颤了一颤。
当冬暖故将屋门阖上时,司季夏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睑也微微地动了动。
“叮铃……叮铃……”
又有风起,吹动挂在窗下的风铃,带起一串串清脆的铃音。
躺在床榻上的人似轻轻动了动,再动了动。
司季夏觉得自己听到了风铃声,也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只有滂沱的大雨才会有的哗哗声。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眼睑很沉重,沉重得好像压了块大石在眼睑上似的,让他努力了许久许久,才将眼睑缓缓睁开,可又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将眼睑紧闭上。
因为太刺眼,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光线能如此刺眼,刺得他竟觉到两眼生疼。
“叮铃……”
此时没有哗哗的大雨声,司季夏只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声音从何处传来的?
司季夏细细看了一遭自己所在的这张床榻,再抓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衾被认真看了看,而后才缓缓撑坐起身,想要穿上鞋下床时,竟发现床前没有鞋。
司季夏微微蹙起眉,他的鞋呢?
找不着鞋,司季夏便不穿鞋,就这么赤着双脚站起身,可他才一站起,他就重重跌坐回了床上,像是他的双腿没有丝毫的气力似的。
司季夏不由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眸中有不解又困惑,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双腿会没有气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趁着这个还没有气力站起身的时间,司季夏将眼前这个屋子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很熟悉,可屋子里的摆设又让他觉得很陌生。
风铃声又响了起来,好似有人在轻歌似的,清脆好听。
司季夏看见了挂在窗户下的那只白瓷风铃,看见了风铃下边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
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了许久,直到他觉得他的双腿能动了,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朝窗户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很摇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可他却是不在意,好像他在床沿上坐着的这一段时间他就已经想通了他为何会如此似的。
司季夏走到窗前,抬手拿起了挂在风铃下的那块小竹牌,看到了上边刻着的字。
平安。
看着竹牌上的“平安”两个字,司季夏忽然觉得头脑仿佛被人用针扎般一阵钻心的疼,让他不得不抬手用力捏住自己的颞颥,喘息得有些急促。
窗户外有声响,司季夏转身看了这间屋子一眼,而后拉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间简陋的堂屋,司季夏没有认真打量堂屋,因为院子里传来了竹架摊倒的哗啦声。
司季夏不由看向院中,见着了一名身穿素青色布衣的女子背影,正在努力地躬下身将摊倒在地的竹架扶起。
司季夏默了默,迟疑片刻后才出声道:“姑娘……”
“哗啦——”姑娘手中的竹架又跌回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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