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想抱一抱平安么?”冬暖故定定看着李悔,声音有隐隐颤抖,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
李悔愣在那儿,仿佛神思被人抽了空,久久没有回神。
似乎是冬暖故搂得太紧了,搂得司季夏有些难受,是以他便稍稍动动身子,将脸窝进冬暖故的颈窝里,呼吸着她身上的清浅香味,继续安静睡去。
司季夏这微微动身的动静并不大,只带着身上薄衾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而已,而正是他这轻微的动作,让李悔回过了神,僵硬地抬起头,重新看向冬暖故。
而此刻的冬暖故却不再看着李悔,而是低着头看着正靠着她睡得安然的司季夏,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似自言自语般道:“小女子觉得,大人的心里,应该很想抱抱他的才是。”
“李某……可以……?”李悔问得很艰难,不过极为简单的四个字而已,他却说得异常吃力。
“他正睡着,不会知道的,大人放心。”冬暖故轻轻叹了一口气,才又缓缓抬头,重新迎上李悔极为不确定的视线。
李悔没有再说话,抑或说此刻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又怔怔愣愣的,片刻后,才见得他又极为缓慢地将身子朝司季夏挪移,可当他挪到与司季夏只有两尺左右距离时,他忽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移,不仅不敢往前移,反是要往后退。
他纵是再如何想抱一抱这个孩子,可看着他离他愈来愈近,他却又不敢了,竟是想当临阵脱逃的逃兵,即便会被人所耻笑。
“李某……”正当李悔要说出他还是离开为好的话时,冬暖故忽然将怀里的司季夏朝他这个方向轻轻一推,李悔一惊,下意识地猛地朝前挪身的同时伸出双手将司季夏接住,沉睡中的司季夏便这般毫无征兆地靠在来李悔怀里。
而李悔的右手,正正好扶在司季夏的右肩上,从掌心传来的明显的硌手感觉让李悔只觉掌心有火在燃烧,那火通过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烧到他的心口,烧得他的心火辣辣的疼。
只见此刻的他睁大了眼,身子绷紧,腰杆挺直,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然靠在他怀里的司季夏,一动也不敢动,不敢抱住他,也不舍把他还给冬暖故。
冬暖故看着李悔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从床沿上站起了身,站在一旁眸光沉沉道:“大人,他此刻就在你怀里了,抱抱他吧。”
李悔的十指倏地一颤,下一瞬,他才慢慢、慢慢地将手环到司季夏背上,再慢慢又慢慢地收紧手臂,紧闭起眼,将司季夏紧紧搂在了怀里,却是低着头,没有勇气抬起。
“感谢姑娘,感谢姑娘……”李悔将司季夏紧搂在怀,深低着头,激动不已又颤抖不已地对冬暖故道,“感谢姑娘给了李某一个……一个……可以亲手为这孩子,为这孩子做些什么的机会……”
话愈说到最后,李悔的声音就愈低,低到近乎听不见,低到……好似他在哭泣。
她明明就能自己喂这孩子喝药,却偏偏要让他来做这个事情。
尽管只是喂这孩子将汤药喝下去这样的小事而已,可这于他来说,这……
这是第一次啊……这是他第一次能亲手为这孩子做一件事情啊……!
就算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可这也是……这也是他第一次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一件小事!
“感谢姑娘,李某对姑娘……感激不尽!”李悔将司季夏抱得紧紧的,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对冬暖故道谢,他似乎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若是没有她,莫说他没有喂这孩子喝下汤药的机会,他便是连此刻抱着这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根本就没有拥抱这个孩子的资格。
他此生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孩子,他已满足,他已满足,他又岂敢再奢求更多,只是能多看他一眼,他就已经觉得足够了,他从不敢想还能抱抱他。
这是,这是他的孩子啊,是他的孩子啊……!
他做梦都会梦到的孩子,他找了整整二十年的孩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有机会抱一抱这个他从未见过一面且还不知是否安好的孩子。
“啊……”顿时之间,胸中如有万兽在悲鸣,顶得李悔再也控制不住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悲痛,竟是抱着不省人事的司季夏在冬暖故面前失态的哭出了声。
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个冰冷的雪夜,他抱着那只黑漆小木盒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只不过此刻的他哭得低沉,因为他怕吵醒了怀里的司季夏。
这明明是他千盼万盼才见得到的孩子,却是因为他这条根本就对不起他的命不省人事,他真的……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啊……
司季夏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纵使此刻李悔将他紧搂在怀,纵使此刻李悔在他耳畔泣不成声,他都没有醒来。
也正因为如此,李悔也才敢这般抱着他。
司季夏虽是没有醒,可被人这么紧紧搂着终究是不舒服,是以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挣了挣身。
李悔连忙将他松开,将他放躺到床上,连眼眶里的泪都顾不及擦,便立刻扯过薄衾为司季夏盖上。
冬暖故则是在这时从一旁的箱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抱过来与李悔一起为司季夏盖上,将他捂得好好的。
为司季夏捂好了被褥,李悔这才背过身用衣袖擦掉眼眶及脸上的泪,十分惭愧道:“惭愧之至,李某方才太过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冬暖故没有答话,只是将李悔的木轮椅推了过来,谁知李悔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朝冬暖故微微躬了躬身,十分客气道:“李某现在这般情况,就是坐上了这椅子也下不了楼,能否劳烦姑娘替李某把拂儿唤过来?”
“大人这便要离开了么?”冬暖故站在轮椅后,并未动身。
“李某……不敢在这儿多留。”堂堂北霜国丞相,竟是在冬暖故面前不安地说了一个“不敢”。
他,的确是不敢。
他怕司季夏醒来,他怕在司季夏眼里看到怨愤与厌恶。
“大人不愿意留在这儿守着外子醒来?”冬暖故又问。
李悔苦涩一笑,“姑娘说笑了,李某自然十万分想在这儿守着这个孩子醒来,只是怕这孩子并不愿意见到李某而已。”
“小女子倒不是这么认为。”冬暖故看向李悔身后的司季夏,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小女子觉得,外子醒来时若是见到大人,应当会很高兴才是。”
她不知平安心中是否知晓李悔便是他的生身父亲,但她知,不管他是否知道这个事情,即便李悔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人,然他醒来能瞧见这样一个关心他的慈祥温和的长辈,他必然是开心的。
但是以平安那样聪颖的头脑,或许……已然猜到了吧。
否则他也不会悲伤得又是这般将自己蜷缩起,像是要独自舔舐伤口似的。
“姑娘……不怨恨李某吗?”李悔神色哀凉地看着冬暖故,哀哀一笑,“允许李某留在这儿一直到这孩子醒来,不会碍姑娘的眼吗?”
“小女子为何要怨恨大人?”冬暖故回以李悔淡淡一笑,“外子对大人都无怨无恨,小女子凭何怨恨大人?”
“他……不恨李某?”李悔哀凉的眸子里有光亮闪烁。
“大人不了解平安。”冬暖故抚了抚自己手上戴着那只在水月县时司季夏为她买的那只茶梅桃木镯子,目光柔和,“他的命途虽然布满荆棘,但他从未怨过命运不公,也从未恨过任何人。”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没有任何人配得起“善良”这个词。
她的平安,是她见过的第一个配得起“善良”这个词的人,没有虚伪与丑恶,没有嫉妒与不满,没有仇恨与怨愤。
就算全天下都待他不公,他依旧认为这个世界始终是美好的。
“不管大人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大人认不认他,都留下看看他吧。”她知道,李悔不想走不舍走不忍走,而平安若是醒着,必也希望李悔能多留下一会儿。
“因为过不了几日,我们便会离开云城回南蜀国去。”届时,就算他再想见平安,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是吗,过几日就要走了吗?”李悔喃喃道。
“是啊……回去了。”冬暖故忽然就笑了起来,很是释然的模样,“平安生在南蜀长在南蜀,自然是要回到南蜀国去,大人总不该认为我们会在这儿落户吧?”
冬暖故说着,稍稍将面前的轮椅推了推,“大人自己能坐上来么?”
“还劳姑娘替李某顶一顶椅子,李某用这椅子还未用得习惯,若是在跌趴下了,可就真的足够让姑娘取笑李某了。”许是冬暖故这霍然开朗的一笑感染了李悔,使得他也不由温和地笑了起来。
冬暖故笑而不语,只稳住轮椅,看着李悔颇为艰难地从床沿上移坐到轮椅上,待李悔坐稳后,冬暖故将他稍稍往前推了一推,让轮椅紧挨在床榻前,以让李悔能瞧得清楚睡得尚算安好的司季夏。
只听李悔轻声问道:“南蜀国……可是有了你们想去的地方。”
“嗯。”冬暖故点了点头,从铜盆里绞了棉巾,替司季夏轻轻擦掉他额上正沁出的细细冷汗,“一个很平和的地方。”
平安出生且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的地方。
那儿虽有着平安不好的回忆,却也有着他最初也最美好的回忆,有关于将他当做宝贝来疼爱的阿爹和阿娘的回忆,有他与阿爹阿娘生活过的小小院子,虽然清贫简陋,却是他最喜爱的家。
冬暖故没有对李悔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因为她并不想让李悔知道。
因为这几日过后,当他们离开云城时,在这儿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归做回忆,这里的人,也都将会是生命里的过客。
平安的生命里会有过一个李悔,却不会再李悔而有所改变。
“一个平和的地方吗?”李悔没有问冬暖故南蜀国的哪一个地方会让他们如此向往,就像他知道冬暖故心中所想一样,就算他问,冬暖故也不会给他答案,既是如此,又何必多问。
“那就好。”李悔看着司季夏的眉眼,抬起手,想要抚一抚,还是没有勇气,终只是慈爱地柔柔笑着。
去一个平和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忘了燕苏,也忘了李悔。
这个时候的白拂,站在菡萏别院里又单独辟出的一个小小院子里,手里抓着六只细小的铜管,院里则已不见了任何一只灰色信鸽。
此时的融雪,则是在四处找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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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爹终于能抱抱儿子了啊~!
姑娘们觉得阿暖能和五百两能否按原计划顺利离开云城,哦呵呵~
感谢姑娘们的鸡血!叔会努力尽快让姑娘们见到小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