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觉得身子很沉重,沉重的疲乏感仿佛千斤般的巨石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残断了右臂的肩膀有钻心的疼痛正在往脑子袭来,就像是当时师父为他打上那些钢铆钉般的剧痛,疼得让他根本没有勇气来承受。
不止是身子沉重,便是眼睑都异常沉重,沉重得他想要睁开眼,却又捱不住这沉沉的困倦。
他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的身体,似乎难以撑持住了,他若是再不好好闭一回眼,他怕是倒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他若倒下了,他的阿暖会伤心的。
他怎能让他的阿暖伤心。
有着阿暖,他才更想着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阿暖……
司季夏慢慢睁了眼,静静地看着陌生的帐顶少顷,感受着透过帐子漫到眼角来的灯光,轻轻缓缓地翻了个身。
竟是,已经入夜了吗?他这一觉,似乎睡得有些久。
而当司季夏堪堪转了身时,他受吓一般倏地坐起身。
只因,他的身旁,没有冬暖故。
“阿暖?”司季夏用手抚着他身旁的空位,触手的凉意与无人应声让他慌了神,连忙掀了床帐便下了床去,愈发紧张地又唤了一声,“阿暖……?”
回答他的,依旧是安静与床头旁小几上微微跳了跳的烛火。
司季夏没有注意到小几上摆放着的瓷药瓶与一盏清水,更没有注意到茶盏下压着的一张纸,只急急套了鞋子便大步往屋外冲,卷起的风吹着茶盏下压着的纸张卷了卷角。
司季夏才一打开屋门,便瞧见坐在栏杆旁手中正摇晃着一盏茶的白拂,像是在此等待着司季夏一般,可他此刻又只是微微抬眸瞟了司季夏一眼而已便又垂眸饮着他的茶。
似在等待,又给人的感觉不是在等待。
司季夏也只是眼神冷冷地瞟了白拂一眼,转身就往竹梯方向走。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就在司季夏转身走了两步后,只听身后传来白拂平平的声音,“公子要找的人,在厨房里。”
“多谢。”司季夏非但没有稍稍驻足,反是迅速消失在了白拂的视线里。
白拂看着手中茶盏里碎着的昏黄火光,忽然昂起头将杯中还烫手的茶水一饮而尽。
菡萏别院的小厨房里正透出昏昏黄黄的火光,有谁人的剪影投在窗纸上并一晃一晃着,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伴随着叮叮咣咣声偶尔响起。
司季夏站在厨房外的窗户前,静静看着窗纸上的人影,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他肩上没有系斗篷,他也没有注意到他肩上的斗篷何时掉落了又是掉落在何处。
夜风拂着他青丝飞扬时也拂得他空荡荡的衣袖微微晃动着。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一时间竟是没有要进厨房里去的意思,似乎就算是隔着窗户纸来看着冬暖故朦胧的剪影,他也觉得满足,觉得心安。
“咣当——”就在司季夏看着窗户纸上那忙碌的剪影失神时,厨房里突然响起一声似是硬物掉落在地而砸出的声响,砸得司季夏回过了神,正要抬脚往厨房里走时,只见由门户透落到屋外地上的一片黄光中有黑影一晃,有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冲出厨房来的冬暖故手上提着两只木桶,眉心紧拧着,这一出门就险些撞到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杵在窗外的司季夏,非但不惊不吓,反是将左手里的木桶二话不说地往他手里塞,像是他的出现很及时,又像是他的出现再自然不过一般,没有让她惊,没有吓到她。
冬暖故将木桶塞给司季夏后,拽住他的右边袖管将他往厨房左侧的方向扯,脚步有些急,边走边道:“傻木头来帮我打水,我快要把白拂的厨房给毁了。”
司季夏方才在窗户外险些被冬暖故撞到时怔住了,再加上冬暖故这二话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地就将他拖来打水,让他被扯到了井边才回过了神,而他这回神,还是因为冬暖故在他脸颊上轻轻扯了扯,催促道:“傻着做什么,快打水。”
“好。”司季夏轻轻一笑,以他仅有的一只手摇动着系在水桶上的长长麻绳,将浮在井水上的木桶装满了水,随后抓上辘轳,将水桶给摇了上来。
待到水桶被摇出井口后,司季夏没有像从前在寂药里每一次从井中打水时用脚踩着辘轳将身子深深弓下才能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中提起,这一次,他只是站在井边紧握着辘轳不放就行。
因为,冬暖故像是抢着一般似的在他欲抬脚时飞快地伸出双手将水桶提住,抢在司季夏之前将水桶提起。
司季夏握在辘轳上的手抓得紧紧的,看着冬暖故纤弱的身子,他很有想要将这些极其简单的事情抢过来独自一人来做的冲动,可当他看着冬暖故眉眼间的浅笑时,他终是没有这么做,只柔声提醒道:“下一桶水阿暖莫提了,我来就好,阿暖现在的身子,不适宜干这样的重活。”
“嗯?”冬暖故将水倒进空木桶后将其放回井里时听得司季夏这么一句,先是不解,而后才恍悟,“好像也是,那我就在旁边等着?”
“嗯,阿暖等着我便行。”司季夏松开握着辘轳上的手,只听辘轳转动而发出的声音噜噜噜响着,随之就是木桶落回井水上而砸出的声响。
冬暖故站在一旁,又一次看到了司季夏将水桶从井中提出来时不得不将身子狠狠压折的模样,她觉得鼻尖有些涩。
“阿暖先回厨房,我把水提回去就好。”将剩下的一只空木桶也装上水后,又听得司季夏温声道。
冬暖故自然知道她就是说“不”,司季夏也不会让她提水,便顺了他的意,空着双手与他转身往厨房走。
而当司季夏看到厨房里的情景时,他觉得冬暖故方才说的她要把白拂的厨房给毁了的话,一点……都不是夸大。
橱柜了锅碗瓢盆被翻得一团乱不说,地上还有摔碎的碗片,地上有摔碎的碗片不说,还撒了满地的面粉,而这面粉不止地上撒着,桌上也撒着,便是灶台上都撒着,这白面粉粘在黑灰的灶台,一斑又一片的,简直就是给灶台披了件诡异的衣裳。
如此便也罢了,偏偏这些面粉上……还黏着慌稠的鸡蛋液,除了桌上那片搓好的面饼好好的以外,这整间厨房,已是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再看冬暖故,方才在厨房外,夜色太浓,司季夏没有瞧清她的模样,这番进到厨房里来,他才瞧清她的模样。
只见她整个人像是在面粉堆里滚了一圈似的,本是浅绿色的衣裳此刻如在披了一层白纱衣似的,全身上下都沾着白面粉,衣裳上是,头发上时,便是脸上都是,就是连那弯弯翘翘的睫毛上,都沾着白面。
司季夏这才跨进厨房的门槛,下意识地想要退出来。
“想着平安该是要睡醒了,给平安做些吃的,我也只会秋桐教我的擀面条,做法我还记得。”冬暖故在放在长凳上的一只铜盆里净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刀要切那一片擀好面皮,一边解释道,“不过我不会扯面,就只会这般切了,我会尽量切细的。”
司季夏此刻只盯着这满厨房的狼藉看,对于冬暖故的话,未听进多少。
“我烧了一锅热水,平安自己舀来洗脸。”冬暖故小心翼翼地切着面皮,“我暂时双手空不出来伺候你。”
“……”司季夏手上还提着木桶不放,似乎是愣得忘了放,小声的喃喃道,“可不敢要阿暖伺候。”
冬暖故正在切面皮的动作突地顿住,扭过头来看着司季夏,微微眯起眼,道:“平安,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司季夏突然一个醒神,边将手中的木桶放下边道,“我去提另一桶水。”
“嗯,去吧。”冬暖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提回来了顺道把这厨房收整收整。”
“……”司季夏觉得,有些头疼。
当司季夏提着第二桶水再回来厨房的时候,看着满目狼藉,他纵使定力再够,眼角还是不由得跳了又跳。
阿暖这是……生了一双天生就会毁厨房的手?她这……只是做一顿擀面条不是?若阿暖这一顿做的不是擀面条而是炒两个菜的话,这厨房……是否这会儿都给炸没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不由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日后……还是我为阿暖烧饭为好,万一厨房炸了炸到阿暖可就不好了。”
“……”冬暖故本是在慢慢地将切好的面条下到水已经沸腾了的锅里,听得司季夏这么一说,盘子里的面条一下子全都抖进了锅里,沸水溅起,溅到冬暖故手上,让她不由缩了手。
司季夏即刻来到她身旁,握起她被沸水溅到的手,只见那沾满面粉的白皙手背上即刻显出明显的红点子。
司季夏正要说什么,冬暖故却在他出声前抬手朝他脸上胡乱一抹,抹得司季夏不得不微微闭起眼,再睁眼时,瞧见冬暖故正笑得眼弯弯,还从桌上拍了一把面粉,紧着又在他身上啪啪地拍,拍得司季夏一愣一愣的。
直到司季夏面上身上也都沾上面粉时,冬暖故忽然笑着抱住了他,笑声如银铃般道:“平安,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嫌弃我在厨房里的杀伤力巨大,以后是不让我进厨房了。”
司季夏先是怔怔,而后也笑了,“阿暖要是毁了一千两兄的厨房的话,我还是怕他会揍我的,我现在穷,可还赔不起一个厨房的。”
“哈……”冬暖故笑得开心,“那可就不是我管的了,你是相公,你可是要给我善后的。”
“是,我的阿暖大人。”司季夏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冬暖故的头顶,看了一眼锅里那沸腾得厉害的水,道“阿暖下的面条是打算下成面疙瘩?”
冬暖故立刻松开司季夏,转过身来,想要搅一搅锅里的面条,却发现筷子找不着,不由得猛推司季夏道:“筷子筷子筷子,傻木头快给我拿双筷子!”
“……”司季夏很无奈,“筷子就在阿暖右手边上不是?”
“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知阿暖今晨眼力不好。”
司季夏话音才落,便遭来冬暖故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瞪他道:“快去洗脸漱口,睡了大半天不知饿么?”
“嗯,这就去。”司季夏还是柔柔笑着,从另一只锅里舀出水时想了想,又看向冬暖故,道,“阿暖莫忘了放盐。”
“……”
就在司季夏与冬暖故在菡萏别院的厨房里吃着一顿宁静的早饭时,又有一只信鸽飞到了白拂面前。
天色还未亮。
有一辆乌篷马车来到了相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两名身披黑色斗篷、将风帽拉得低低的人,隔着斗篷瞧背影,似乎是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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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今天又做了一个无耻的更新延迟党,为了姑娘们给叔打的鸡血,为了表示这两天没有按时更新的歉意,今天,有二更!
叔尽量把更新时间调回到早上8点来!来来来,鸡血来给叔调好更新时间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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