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带冬暖故去的,是他之前睡的那间满是绿意的房间,去之前,他让冬暖故点了一支火把。
上一次,整个寂药的绿色几乎都被司空明毁去,就连这间屋子也不例外,只是还剩下几盆还能活的绿萝,司季夏将它们重新在盆中栽好,放到窗台上,而今一个多月没有人照料,那几盆绿萝竟还是绿意盎然。
除此之外,房中的绿色还有屋子最里处的钉在墙上的花架,花架有高有矮,有单层也有三四层的,就连屋子转角的地方都钉着花架,上面本是摆满了巴掌大的陶制小花盆,只是现在摆着的小盆不多,因为大多已被司空明毁去,盆里栽着叶子如指甲盖般大小且肥厚的植物,竟是没有一点缺水的模样,煞是整齐可爱。
司季夏在屋子最里处转角上钉着的花架前停下了脚步,对冬暖故浅声道:“第二层左边数的第二只小盆,阿暖往左转一转,转到底。”
冬暖故看着花架上那只黑陶烧制的小花盆,花盆里栽种的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植物,叶子如针状,细细密密,而就在这些针状的叶子之间,开着三朵细小的白花,乍一看,这一小盆植物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刺猬。
冬暖故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抬起,照司季夏说的轻轻往左旋动了那只像小刺猬般的黑陶花盆。
当她把那只小花盆向左旋转到底时,只听房中某一处传来沉沉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在黑暗里打开了一般。
冬暖故眼神一沉,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而声响传来的方向不在任何地方,就在他们的脚下!
只见他们脚下本该是厚重冷硬的地面,此刻竟像两扇门扉一般,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前往两旁慢慢平移着打开,一道石阶随着如门扉般打开的地面一点点映入冬暖故的视线中——竟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
冬暖故颇为震惊,这间屋子里,竟还藏着这样的机关密道?而从花架及地面上来看,根本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就算有人来找,也根本不会找得出丝毫的破绽。
平安的房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密道?
还不待冬暖故有所思考,便见着司季夏走进了脚下的密道,踩上了那不知通向地下多深地方的石阶,并边往下走边对冬暖故道:“阿暖跟我来,跟着我的脚步走,定要当心,莫碰到旁边墙壁。”
冬暖故举着火把,跟着司季夏顺着石阶往地下方向走,当她走到她的头顶堪堪低于地面的时候,只听那低低沉沉的“咔咔”声再次响起,那打开了的厚重地板竟开始缓缓闭合。
火把顶上的火苗在地板闭合上的那一刹那忽地晃了晃,继而归于安静。
石阶并非直通到底,而是呈盘山路般绕着往下,冬暖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长长的密道中回响,不知这石阶通向的会是什么地方。
再看这石阶两侧的墙壁及顶上的石壁,虽是冷硬光整,但是冬暖故知,这样看起来愈是安全的地方,就愈可能暗藏着杀机,加之司季夏方才叮嘱过她不要碰到两侧的墙壁,这便说明这些冷硬光整的石墙后边,必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断箭或者暗器一类致命的东西,一旦这些暗器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发动,若非有上上乘的身手,定必死无疑。
走在前边的司季夏没有回过头,却像知道冬暖故心里想什么似的,浅声道:“墙上和顶上都有机关暗器,或暗器或毒镖或短箭或银丝细线,就算有人活着发现得了这条密道,也没有人能走得完这条石阶。”
而他之所以没有回头,是因为他知道冬暖故很聪明,就算没有他的提醒,她也不会随意触碰两侧墙壁,并能跟稳他的每一个脚步而不会触发到任何一个机关暗器。
冬暖故看着走在她前边的司季夏被火光晕染得暗黄的背影,忽然有种她未曾了解过他的感觉。
当他们沿着石阶往下走转过第四个弯时,司季夏忽然停下了脚步,并转过身来看向冬暖故,温和道:“马上就要到了,最后几级石阶会很难走,阿暖到我背上来,我带阿暖过去。”
冬暖故也停下脚步,看着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司季夏转回头时微微蹲下身,冬暖故站在他身后高一级的石阶上轻易地就伏到了司季夏背上,将双手环到了他脖子前。
司季夏在重新直起身子时微微凛了凛神色,声音也沉了一分,“阿暖搂紧我。”
下一刻,冬暖故手中火把的火光猛地跳动,只见司季夏脚尖稍稍一点地,他背着冬暖故腾空了起来,紧着再见他借力于旁边的墙壁,再用脚轻轻一点,他忽如一支速度迅疾的箭,转眼便到了最后一级石阶下。
而当他的脚尖重新落到地面上时,冬暖故手中的火把也掉落在地,却不是冬暖故拿不稳,而是那火把不知被什么削成了三段,除了冬暖故手上还拿着的一节木棍外,其余两段掉在了司季夏脚边,火光未灭,却也将灭未灭。
只见被削断的火把断口出极为平稳,看得出削断火把的东西是极为锋利的利器,并且是在转瞬的时间内削断的火把,否则切口不会如此平整。
冬暖故从司季夏背上下来时转头看了一眼他们方才经过的地方,只见在微弱的火光中,在最后几级石阶顶头及两侧的墙上有细细的银光闪现。
冬暖故定睛看着,眼神微凛,而后稍有震惊。
那竟是一道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丝线,密密麻麻的交织成了一张网!
若是方才司季夏速度不够快,那么方才被切绞断的便不是她手上的木棍,而是他们自己!
难怪他会说这最后的一小段石阶会比较难走,这样密布的如利刃般丝网,只怕根本没有几人能完好无恙地通行,更何况是她这个没有一点身手可言的人。
而这样的暗器机关根本令人无从察觉,布置这样机关的人,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个地方,所以一路往下走才会有令人防不胜防的机关暗器。
冬暖故目光凛沉,心也有些沉,只听司季夏徐徐沉沉道:“那是淬毒银丝,只要碰到一丝一毫,哪怕不被切割而死,也会全身溃烂而亡。”
“到了,阿暖。”
掉落在地的火把还在微微弱弱地亮着,冬暖故瞧清了在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前三四步外的地方有一道厚厚的石墙,石墙上有扣放火把的两个支架,支架上插着两支未点燃的火把,只听司季夏又道:“阿暖可见着墙上的支架?”
冬暖故微微点头,司季夏接着道:“左边一个往左旋转两圈后往右旋转三圈,右边一个往右一旋到底便好。”
冬暖故照做,待她将右边的那个火把支架往右一旋到底后,他们面前那堵厚厚的石墙往旁缓缓挪移开了,冬暖故顿觉一阵阴冷的气流扑面。
司季夏没有说可以点燃石墙上的火把,冬暖故便没有拿起掉落在地的火把头去将石墙上的两支火把点燃,因为在这样一个处处藏着机关暗器的地方,哪怕只是点亮这里的一支火把,也会有可能触动哪一处的机关。
借着那即将熄灭的火光,冬暖故看清了眼前正缓缓移开的石墙足足有半丈厚。
待石墙完全开启时,地上的火光熄灭了。
黑暗之中,司季夏往前走的脚步声低低浅浅地响了起来,触目满是黑暗,就算听得到司季夏的脚步声,冬暖故的心还是突有不安,使得她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司季夏手。
可是,她却抓了一个空。
她忽然不安到了极点,急急往前跨了几步,不安道:“平安!?”
并非是她畏惧这样一个处处藏着机关暗器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于此的地方,而是这里的气息让她觉得莫名不安,让她觉得位于此处的平安是一个她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冬暖故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清她究竟在害怕什么不安什么。
“我在,阿暖。”下一刻,冬暖故鼻尖又闻到了司季夏身上独有的淡淡桂花香,就近在她身边,就算此刻满目黑暗,她也知道司季夏重新走回了她身边,就在她面前。
冬暖故随即伸手去抓司季夏的手,因为心中的不安,她摸索了几次才握上司季夏的左手,司季夏则是微微低下头,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柔声道,“这儿黑,阿暖跟着我走,前边有灯台,稍后阿暖点上就行。”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紧挨着他,慢慢跟着他往里走。
愈往里处走,阴冷之气就愈甚,将约走了二十来步,司季夏停下了脚步,对冬暖故道:“阿暖来,这儿有张桌子,桌上有火折子和灯台,阿暖伸伸手就可以碰到。”
冬暖故伸手去摸火折子时也未松开司季夏的手,倒也正如司季夏所说,她伸伸手便拿到了火折子,吹燃火折子,点亮了摆在桌上的油灯。
油灯点亮,冬暖故在抬眸看向她身侧的司季夏时,她愣住了。
不是因为司季夏,而是因为他身后的东西,因为她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
冬暖故缓缓松了司季夏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灯台,缓缓转身去看她身后的其他地方。
而她的视线每移动一分,她眸中的震愕就多一分,她的手就更抓紧灯台一分。
这是一间约莫三四十步长宽的石室,石室六面都是光滑平整的大石砌成,大石本身呈黑色,使得这间几乎有半个寂药大的石室黑沉沉的,莫名地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然这间石室却不是空置的,相反,石室四面墙乃至天顶,都摆布着或大或小的东西,有一个个或叠放或相扣的大小齿轮,铁桦木凿刻而成,齿轮交相扣着,齿轮前后横纵不均地钉嵌着规整的方棱木条,或弯或直,齿轮与木条上镶嵌着一个个轮轴,轮轴与轮轴间牵连着粗细不一的铁链,整间石室,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沉睡着的机关兽,一个有着利齿与毒牙的机关兽,因为那那些大大小小的齿轮及轮轴之中,都隐藏着一星又一星银光,那是只有能取人性命的尖锐之物才特有的银光。
冬暖故曾见过无数精妙无双的器械,却从未觉得这世上再有什么比得上古人那举世无双的机关术,她也曾找寻过何处还能让她能有幸瞻到仰前人卓绝的技艺,然结果都是徒劳。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有幸能见到,就在寂药之下,就在此时此刻。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上到粗大如小儿手臂的铁链,下到小如筷尖的铆钉,竟无一不是严谨的精工细作,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这些齿轮旋动起来会是怎样震动人心的画面。
也可以想象,能做得出这间机关石室的人,有着怎样卓绝的天赋技艺。
石室里除此之外,地上还摆满了各种机甲器械及机关部件,有已经完成了弩机,有栩栩如生的机甲鸟,有正做到一半的机甲蛇等,这些东西摆了满地,还有些是堆成一堆的已经生锈了半成品或成品,显然是被丢弃了的失败品,而且这些东西不止一堆,整间石室里堆了起码不下二十堆,有些锈色已经腥红,可见是堆砌在那儿许久了,有些则是连锈色还未有。
就在这满地的机甲器械中,摆着一张色泽灰黑老旧了的矮凳。
当冬暖故看到那张矮凳时,她握着灯台的手猛地一抖。
她倏地转身,看向还站在桌边的司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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