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故抓着司季夏的手腕不放,司季夏别开眼不去看她的脸也不看他的左手,只声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他的手很脏,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丑陋,她不嫌弃不厌恶吗?为何还要在他身边坐下,为何还不走?
冬暖故盯着司季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的眼睛,将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却又在下一刻慢慢舒开,与此同时抬起了左手,慢慢掰开了他紧紧蜷捏在掌心的五指。
司季夏的手很僵硬,是以冬暖故掰了好大一会儿才成功地将他的五指全都掰开,这才看清他掌心的伤,伤口很深,能从虎口的那一道伤口看得出伤口足有半寸深或者更深,因着他方才的抓捏,此刻还有血从那深深的血口子里汩汩而出,便是他的指甲都被血水灌满,让他本就指骨分明的手显得枯瘦得有些可怕。
掰开了司季夏的手指后,冬暖故微微俯下身,将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扯了出来,而后将他的手轻柔小心地捧了起来,开始用那棉巾为他擦掉手心手背还黏稠着的血水,待将方才才流出的血水擦净之后,她扯下了自己腰间的帕子,放到身后木盆里的温水蘸湿,接着为他把手上干涸了的血慢慢擦净,在擦到他掌心深深的伤口时,她的动作愈发的轻柔小心,小心翼翼地用湿水的帕子擦净伤口周围的血渍,竟是一小小滴的水都没有让流进伤口里。
司季夏失神了,从冬暖故动作轻柔地捧起他的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神了,忘了掩饰自己的丑陋与狼狈不堪,也忘了在她躬身去取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时记着收起脚,甚至忘了呼吸,只定定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精致国色的鹅蛋小脸,看她偶尔会轻颤的长长睫毛,看她小心轻柔地为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她甚至还为他细心地清理了指甲里的血。
还从没有人这么细心温柔地为他清理过伤口,伤了就是伤了,从没有人在乎过这种,就算他死,只怕也没人在乎世上少了一个司季夏。
她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她的掌心很热很热,那样灼热的温度好似能灼进他心里,灼乱他的心神。
看着看着,司季夏的目光迷离了,心柔软了却也轻轻颤抖了。
“阿暖姑娘会说话。”在冬暖故打开她拿来的纸包将纸包里一只白色小瓷瓶里的药粉倒到司季夏掌心伤口上时,刺痛的感觉拉回了他游移的神智,只见他匆忙别开眼,耳根很红,语气自嘲道,“阿暖姑娘根本不需要我为你看嗓子,是我多此一举了。”
一路从那漆黑的路段回到客栈再到现下,他没有问她她是如何会说话的还是她一开始就会说话,甚至面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却不代表他没有听到她的那一声惊呼。
他没有听错,的的确确是惊呼,声音里带着不安和紧张,就像害怕他会受到伤害一般,这是平日里的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她不会有的情绪,那一刻他以为他听错了,是以他本能轻易地躲开那迎面而来的攻击终却只能徒手接住剑刃,不过好在她没有受伤,他不过是伤了手而已,并无妨。
她出口的声音让他震惊,她声音里的紧张更是让他难以置信,他不能抑或说不敢相信她是在为他紧张,虽然仅仅两个字,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而她这突然惊呼出声的话竟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名字,不是司季夏也不是公子,而是……平安。
她竟是唤他平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没有经常开口说话的缘故,不是清脆如银铃轻响,也不是软糯如羽毛挠心而是清泠如山间叮咚的泉水,温淡如和风拂面,竟是与他想象中的她的声音吻合。
是他的错觉吗?
“公子会武功。”冬暖故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有些微的沙哑,因为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过话,她并未抬头看司季夏,只是专心地为他的伤口上药,“根本不需要我为公子的安危挂心。”
司季夏没想到冬暖故这张口与他说的第二句话竟是回噎他,一时竟噎得他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半晌才抱歉道:“我并未有意隐瞒阿暖姑娘。”
司季夏说话时心底竟有些失落,公子……她竟又是唤他公子……
“我也并非有意瞒着公子,不过所有见过左相府八小姐的人都知这八小姐是个哑巴,我若张口说话,必会吓了公子。”冬暖故口吻淡淡地解释,若非之前在外紧张他会躲不开那划破夜色而来的利剑不小心脱口出声的话,她也不知她究竟何时才会开口与他说话,在他为她看嗓子治嗓子之后?还是在他真正把她当妻子看的时候?
或许会一辈子在他面前都做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哑巴也不一定,哑巴也没什么不好,不想回答不想说的事情都可缄默,不过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张了口,便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
冬暖故说完话后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其他的意思,只从纸包里拿出裁剪好的绷带将他掌心的伤口慢慢包扎上,动作依旧是轻柔小心的,与她面上淡淡的表情不像,也与她淡淡的声音口吻不相似。
两人之间又归于了沉默,都没有要深入问对方问题的打算。
冬暖故替司季夏包扎好了掌心的伤,便是连虎口上的伤都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最后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她在做这些动作时司季夏都是一直看着她的,不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而是看着她微垂的眉眼,渐渐又看出了神,直到冬暖故在他手背绑好了结抬眸看他他还没有回过神。
只见冬暖故没有征兆地对他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我该谢谢公子方才救了我。”
冬暖故眉眼间盈着的浅笑让司季夏瞬间回过来神了,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别开眼,心跳得飞快,脸颊绯红绯红,好似做错事被人当场逮住了一般。
“阿暖姑娘没事就好。”司季夏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看冬暖故,只是颇显紧张道。
他一紧张便又将冬暖故刚刚帮他包扎好的左手拢了起来,只见冬暖故眉眼间的笑意瞬间褪下,与此同时硬是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他正微拢起的左手掌心里,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轻轻回握,眼神很淡,语气也很淡道:“公子只有一只手,还不想让它好得快些了么?”
那让司季夏觉得灼热的温度重新贴回了他的手心,令他怔住了,有些错愕地垂眸看着正轻轻回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拳头的纤纤小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冬暖故似乎并不在意司季夏的反应,只将目光从他的左手移到了他的左臂上,口气依然没有过多温度道:“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谁知她的话才一出口,那被她握住的司季夏的手便猛地一抖,继而猛地抽出手拉住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好似担心冬暖故会径自掀开他的斗篷一般,拒绝道:“不必了,多谢阿暖姑娘的关心了,手臂上的伤我会自己来。”
“你的手已经伤了,你怎么自己来?”冬暖故的声音忽然冷了起来,便是连眼神都冷冷的,扫了他仍还努力往床底缩的双脚,皱起眉心道,“用脚吗?你方才不是把灯都弄倒了么?”
冬暖故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她只觉自己捂热的手心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十分地不给脸面,她几乎没有关心过任何人,他还是她记忆里的第一个。
冬暖故的话颇为直接,司季夏非但没有恼怒不堪,只是绷直了身子将斗篷拉得更紧,垂着头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没什么,用脚做事也是经常的事,方才弄倒了油灯只是不小心而已,阿暖姑娘不必管我,回屋去吧,我用脚做事的模样太过丑陋,只怕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
司季夏的话让冬暖故觉得心有些堵,然她没有走,而是静静地看着司季夏,司季夏没有再催她离开,也没有动动他的手脚,屋里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又低低淡淡道:“阿暖姑娘快回屋去吧。”
这一次冬暖故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在她转身的同时,司季夏微微闭起了眼。
冬暖故离开屋子时并未替司季夏关上门,是以寒凉的空气呼呼地涌进狭小的屋里,将屋里那股难闻的湿腐味吹淡了些,也吹得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
少顷,司季夏慢慢松了紧抓着斗篷的手,也站起了身,鞋袜也未穿,便这么赤着双脚慢慢走向屋门,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外黑漆漆的院子,缓缓抬手用手背抵上了门背欲将屋门阖上。
就在这时,冬暖故竟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司季夏的视线里,使得他又一瞬间紧张得倏地并起自己赤着的双脚。
只见冬暖故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瓷碟,碟子里装着色泽有些浑浊的豆油,却是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径自走到她方才坐过的床沿旁,将手中瓷碟里的豆油倒进火苗马上就要熄灭的灯台里,这才又作势离开。
“阿……”司季夏在冬暖故重新从他面前经过时张了张口,正要唤她,然他才一个字吐出口,冬暖故当做充耳不闻地径自从他面前走过,星点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他身上,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中,徒留下话还卡在喉咙里的司季夏。
夜风依旧在涌进屋里,拂动司季夏肩上的斗篷,也拂动了灯台上的火苗。
司季夏静默片刻,慢慢将门阖上了,重新坐回了床沿上,摊开自己的左手,定定地看着自己被白色棉布绷带包扎得平平整整的掌心,再看一眼放在床上的冬暖故留下的纸包,纸包里摆着没有用完的白色棉布条,两只白瓷小药瓶,小瓷瓶旁还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纸包。
司季夏的目光在那两只小纸包上顿了顿,这才慢慢伸出手去打开那小纸包,因为手上有伤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迟钝缓慢。
纸包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显得尤为清晰,纸包打开了,司季夏却不知第几次的怔住了,眸光晃颤得有些厉害,紧紧盯着小纸包里的东西。
那是两个捏得圆圆整整的饭团。
司季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她……注意到他今日在莫阿婆家并没有吃下多少米饭了吗?那她也注意到他吃饭时的丑陋模样了吧。
他迟迟没有将纸包里的饭团拿起来,反是将它们连着外边的那张大纸包移到了一旁,随后抬起自己的双脚,用脚掌贴住方才他身旁的那只木盆,将木盆搬到了地上。
而后只见边将双脚伸进木盆里洗净,便耸动肩膀将左肩上的斗篷给耸落下来,露出他里边穿着的单薄里衣,再见他边倾下自己的上半身边抬起已经洗净的右脚,以脚趾夹住衣襟,将左半边身上穿着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他被弩箭划伤的手臂。
伤口不深,此刻却乌黑一片,伤口里还流着血脓,显然那箭簇上有毒。
虽则如此,却不见他面色有变,甚至不见丝毫的疼痛状,唯见他用右脚夹住扔在床角的干净棉巾,将身子深深躬下,侧垂着头看着左臂上的伤,用右脚脚趾夹着的干净棉巾慢慢为自己清理伤口。
此刻的他,整个身子折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可他用脚清理伤口的动作是娴熟的,就好像他经常用脚做事一般。
他始终没有用到他那已经由冬暖故包扎好了的左手,尽管这样的伤于他来说不痛不痒。
他斗篷里侧的布兜里一直放着他自己随身带的药,然他却是用冬暖故给他买来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尽管用这个药粉他的伤口痊愈得很缓慢而用他自己的不过明晨他的伤口便会痊愈甚至感觉不到星点疼痛。
可他却还是没有用他自己的药。
夜深了,司季夏没有睡下,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斗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安静得像一尊塑像,他的身旁摆着那两个还裹在纸包里的饭团。
良久良久,直到灯台里的火苗很是微弱了,他才慢慢地转了转身子,看向他身旁摆着的两个小纸包,又是定定地看了那两个小纸包好半晌。
最终,他弯下身,将嘴凑近其中一个饭团,咬住,将它咬着放到自己左手手心里,直到直起腰后才慢慢咀嚼嘴里的饭。
是糯米,很香,尽管已经冷透了,司季夏却感觉是温热的。
心里有温暖的感觉,像他盖上她为他准备的被褥时的感觉,也像她给他围上她所说的围巾时的感觉。
也像她掌心温度贴在他手背的感觉,能暖到他内心深处去。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吗?真的会做他的妻子吗?
他想再听她唤他一声“平安”,而不是“公子”。
微弱的火光将司季夏的身影投照在乌黑的墙壁上,朦朦胧胧。
回到楼上客房里的冬暖故并未急着洗去两天的尘泥,而是站在面向客栈后院打开的窗户前,定定看着那道从司季夏那间下房门缝间透出的细细黄光良久才将窗户阖上,脱了衣裳坐到浴桶里泡澡。
她没有交代过店家以及店小二给她上洗澡水,可店小二却给她一桶又一桶地提上来了,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店家免费赠送,那便只能是司季夏特意交代店家给她备的。
他明明已经知道她会说话而非一个真正的哑巴,他不仅什么都没有问她,竟还不忘让店家给她备泡澡用的热水,难道他就不疑惑她为何无事装哑?难道他就一点不会怀疑她装哑嫁给他靠近他是有什么目的?
冬暖故背靠着浴桶将身子慢慢往水中滑,让温热的水漫过自己的额头。
她忽然想到了他吃饭时的模样,想到了他蹲在灶台前烧柴的模样,想到了他站在老井边打水的模样,甚至还想象了他用脚清洗手上伤口的模样。
还想到了他徒手抓住那锋利剑刃让对方动弹不得时的冰冷模样。
冬暖故只觉心中有些烦躁,泡在水里待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才从浴桶里出来,而她从浴桶里出来时里边的水已经微凉了。
冬暖故穿了里衣,披上斗篷,边用棉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又走到窗边,推开了微掩的窗户,又看向后院马厩旁由南边数的第二道门,只见那儿门前的地面上不见了那道细细的黄光,想来屋内的人已经睡下了,冬暖故这才将窗户重新掩上。
可是她不知,司季夏还是在那屋里静静地坐了一夜。
这一夜,冬暖故也无眠,她躺在床上想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想过的无数问题无数事情,愈想愈觉烦躁,最终一拳狠狠捶到了床板上。
而这一夜也像司季夏所说的“没事了”,一夜相安无事,没有黑衣人再出现。
也在这一夜他们回到客栈后不久,那昏睡在漆黑巷道里的六名黑衣人一一醒了过来,醒来时有的捂住自己的脑袋,有的突地跳了起来,有的则东张西望,然后面面相觑,人人错愕地看着身边的人:“这这这,这是哪儿!?”
“我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不见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有痛有伤,而他们已无一人记得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更不会记得今夜自己做过什么而又见到了什么。
次日,司季夏还是一如往常一般天色才微微亮时便敲响了冬暖故的门,冬暖故在给他开门时他以为她还会再收拾收拾,谁知却见着她手里已经提了包袱,只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径自往楼下走,这再一次让司季夏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司季夏有些尴尬,却还是跟着下楼了,楼下店小二已经笑眯眯地说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饭,于是便领了冬暖故在厅堂北边的桌子旁落了坐,司季夏没有坐,只是走到她身侧对她道:“阿暖姑娘可慢慢吃着,我去把替我们赶着的大叔叫过来。”
冬暖故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司季夏默了默,随后转身出了客栈。
没过多久,那赶车的大叔便驾着马车来了,冬暖故也正好吃完放下筷子,提了放在一旁的包袱走到了客栈外,却不见司季夏的身影,便不由左右看了看。
赶车的大叔见状忙呵呵笑道:“小娘子是在找你家相公啊?你家相公还在后边买些路上吃的干粮呢,过会儿就来,小娘子别着急啊。”
……冬暖故眼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着急?这大叔的眼力看来不大好使,她全身上下哪一点看得出为司季夏着急了?
不大一会儿,司季夏回来了,肩上挎着的包袱鼓胀鼓胀的,想来是装了干粮的缘故,见了冬暖故只是站在客栈外还没有上马车,便温温淡淡道:“上车吧阿暖姑娘。”
谁知冬暖故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司季夏忙别开眼,又道了一次:“阿暖姑娘上车了。”
冬暖故这才跨上马车,掀开厚厚的棉帘坐到了车厢里,随后是车夫大叔先坐上车厢棉帘前的横栏,再到司季夏坐在他身侧。
然司季夏才坐上横栏,车厢里的冬暖故忽然掀开厚厚的棉帘,伸出手推上他的背,硬是一推将他从横栏上推了下来,幸好这横栏不高,司季夏未摔倒也未踉跄,只是错愕不已。
在他转头错愕疑惑地看向那将他推下马车的冬暖故时,她却已经垂下了棉帘隔绝了他的视线,车夫大叔以为是司季夏不小心是以没有在意,唤了他道:“小伙子,坐上来了,准备走了。”
司季夏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厚厚的暗褐色棉帘后才又重新坐到横栏上,而这一次他还是遭冬暖故忽地推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冬暖故没有急着将棉帘放下,而就这么盯着他看。
车夫大叔这回自然就看到了司季夏之所以会坐上横栏又掉了下去是因冬暖故所为,也愣住了。
司季夏一头雾水地看着冬暖故,正张口要问她这是怎么了,冬暖故却在他才堪堪张嘴时就垂下了帘子,这明显的是不想听他说话,这让司季夏既错愕又震惊。
司季夏第三次坐上横栏后冬暖故没有再推他,车夫大叔也确定了冬暖故不会再这么做了之后才打起马鞭,这种情况要是在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发生的话可就不好了。
只听车夫大叔边赶车边稍稍压低了声音呵呵笑道:“小伙子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的小娘子生气了?”
司季夏顿时红了脸,竟是有些磕巴道:“没,没有。”
车夫大叔看到司季夏突然绯红了的脸,笑得更乐呵了,“呵呵,小两口的事情老汉不应该多问,年轻人只当老汉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问啊。”
司季夏的脸更红了,明知车夫大叔误会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他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他也不明白冬暖故怎么一觉醒来就像生他的气似的。
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难道这就像殿下说的,女人的心情都是莫名其妙的?
马车返程的速度比来时要快许多,不过入夜之前还是会尽量赶到下一个镇子落脚,到次日天微明时才重新出发。
这回去的一路同来时的一路一般,司季夏没有与冬暖故有多余的话,冬暖故也还是像不会说话一般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赶车的大叔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两口似乎闹得有些僵,每每想要说些什么总又觉得他一个外人怎好多管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便作罢了。
但是马车回到青碧县,司季夏和冬暖故下了马车后,车夫大叔还是忍不住在他们离开前唤了司季夏一声,“小伙子,稍等等。”
“大叔可是有事?”司季夏和气地看向车夫大叔。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和您家小娘子说上一说,不知小伙子觉得可方便啊?”车夫大叔呵呵地看了看司季夏,又看看冬暖故。
司季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微微点头应了声,倒是冬暖故微微挑了眉,哦?这十天里她可从没与这车夫大叔有过任何交流,他还有得话要与她说?
冬暖故倒是想听听车夫大叔想与她说什么话,是以跟着他往旁走了几步,车夫大叔是个实在人,也不知什么叫拐弯抹角,有话便说话了,只不过把声音压低了许多,语气颇为语重心长地对冬暖故道:“小娘子啊,你和你家相公闹别扭归闹别扭,可别啥子都不管他啊,老汉瞧他这一路回来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我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他总说没事,可我瞧着总觉不妥,本想着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这一个外人不应当多管的,但是我想想还是与小娘子说了为好,不然照你家相公那总说没事的性子只怕都要拖出个有事来。”
车夫大叔的话让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不由微微侧了身去看正在轻轻咳嗽的司季夏,车夫大叔又叮嘱了她一声“好好照顾你家相公啊”,这才拉着马车走了。
冬暖故走回司季夏身边,此时正值正午,冬天的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光线也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冬暖故能看得清楚司季夏的脸色的确如那车夫大叔所说的不好,青白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司季夏没有问她车夫大叔与她说了什么,只是对她道了一句“走吧”便往羿王府的方向去了,冬暖故走在他身后,发现他时不时咳嗽。
冬暖故忽然想到她嫁过来的那天,他用编花的红绫领着她进府时愈走愈沉重的脚步及喜堂之上他靠在家丁身上的模样,病殃殃的,好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一般,此时的他,竟又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的身子为何会如此虚弱?他不是说过他会些医术,他不知为自己看看?
羿王府的偏门面山,又加上寻常人等不敢随意靠近羿王府,是以司季夏寻日里从此出入并未有外人注意到过,此时他与冬暖故在羿王府的高墙外绕了大半周才走到面山的偏门,在守门家丁明着低眉实则不屑的态度中跨进了门槛。
冬暖故在跟着司季夏转往寂药方向去的时候似乎在一旁的假山石后看到了一抹颇为眼熟的身影,似乎是司空明身边的手下李一。
待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假山石后的人影才慢慢走出来,阴阴地盯了他们的背影一会儿后转身快步离开。
这个人影不是谁人,倒真如冬暖故所想,是李一。
而他此刻快步走去的方向,是浮院。
寂药里静悄悄的,虽没有下人迎接他们的回来,但是却有满院让人看着就觉欣喜的草木,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也会生长得旺盛的绿意。
冬暖故是有些想念她那软和温暖的被褥的,也有些想念寂药里绿得可爱的草木,是以这一回她不是跟在司季夏身后走,而是走到了他面前径自往寂药走,可当她的脚步才堪堪跨入寂药的月门,一刹那定在了那儿。
只因本该满目苍翠的寂药此刻竟是枯黄一片,低矮的草木全部被踩断,梅树的枝枝桠桠全部被折断,爬在院墙上的绿色藤蔓也全部被扯了下来,像扔什么废弃的东西一般堆扔在墙根,此刻已经是蔫吧的枯黄,了无生气,唯有小楼前的那一刻桂树还立在哪儿,可那茵绿的伞盖也秃了大半,树下堆了一地的枯黄树叶,旁边还丢着几根长长的木棍,看得出这堆了一地的树叶是被这几根木棍打落下来的,也看得出是早就被打下来了的,因为地上的叶子已经枯萎黄透。
冬暖故蓦地拢紧双手,心中顿时一股怒火窜上。
走在她身后的司季夏还以为她突然有哪儿不舒服,不由问道:“怎么了阿暖姑娘?”
待他走到冬暖故身旁看到院里枯黄的情景时,眸中竟是没有一丝诧异,反是淡淡道:“每一年的今天都会这样,阿暖姑娘不必在意。”
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会再像第一年那样气恨得当场就冲去找那毁了这些可爱的草木的人,可他怒火冲天地冲到他们面前时不过是受了无数的奚落与鄙夷嘲笑而已,他什么也为这些死去的草木做不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那时听到的一句嘲笑,“你连你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死了都不知道,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你那些花花草草?”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得了谁?
后来他冷静下来后不再争也不再吵,只安安静静地在寂药里呆着,将死掉的草木埋进土里,再重新种上新的,尽管它们能活的时日不会很长很长,因为他知总会有一天会有人来毁了它们。
可即便它们能生长的时日不会很长,他依旧要种下它们,就像他自己,他不知他活着会受什么人的期待,可他还是想活下。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没有动,便又道:“阿暖姑娘,回屋吧,稍后我会再来收拾,不会一直让阿暖姑娘看着这乱糟糟的院子的。”
冬暖故微抬起头,有些冷冷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小楼的方向走去。
司季夏微微抿了抿唇,也才重新迈开脚步。
走到小楼廊下的冬暖故发现不仅院子里遭了毁,便是小楼里的厅子,屋子都遭了毁,桌凳花架全部被推倒在地,有的甚至被砸坏了,便是连床上的被褥枕头也全都被扔到了地上,被褥被撕烂,里边的棉絮洒了一地,满屋狼藉。
司季夏那屋也亦然,屋里的花盆全部被打碎,黑褐的泥与已经枯萎的植物洒了满地,有些死了,有些蔫巴巴的,床上的被褥也未能幸免,只是他这边的被褥不是被撕开了扔到地上,而是撕开了被单将花泥洒了上去。
司季夏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屋子时眼神也暗了下来,似乎没有想到连小楼里的屋子竟也被搅得狼藉,就在这时,只见冬暖故转身往后院走去,发现竟是连后院及厨房都未能幸免,在墙角堆好的柴禾被扔了满地,老井旁的木桶被摔碎,晾衣裳用的竹架被踢翻被踩断,厨房里装碗筷的矮柜被推倒,瓷碗碎裂在地,灶台上的锅被石头砸穿,桌凳被掀翻,与前边小楼的狼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暖故站在灶台前看着被砸穿了的铁锅,眼神阴沉得犹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可怕,她紧收起的十指被她捏得发出咯咯的轻响。
能将这整个院子都毁了,分明是不想让他们活不下去,因为照司季夏这个没有任何钱财来源的人来看,不说要将整个院子恢复原样,就是将这个厨房恢复原样只怕他都做不到,或许在他们去水月县之前这还有可能,因为司季夏隔三差五地出府去应该挣得到些银钱,虽然她不知他是去做什么,但是从他这一趟去水月县的花销不难看得出他有一些微薄的积蓄,只是从水月县回来他应该已经花光了最后的一点点积蓄,因为前两日他给她的干粮还有风干的牛肉,最后一天却只有白馒头而已,这便是说,依司季夏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将这个院子恢复成原样的。
而如此恨他们不想让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的人,除了司空明,她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还以为换了个住所日子会稍微安宁些,倒不想这边的人似乎比左相府里的人还要事多。
冬暖故松了拳头回到前边屋子时司季夏正在帮她收拾她睡的那间屋子,听着冬暖故的脚步声,停下了正在拾起被子的动作,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抱歉阿暖姑娘,我没想到这次连屋子里也遭了殃,我这就帮阿暖姑娘收拾。”
冬暖故定定地盯着司季夏的脸,好似要从他脸上找出愤怒与不可忍的表情才甘心,然她错了,司季夏的脸上除了那凉凉淡淡的表情外再无其他,便是连眼神都是平平静静的,好似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而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一般。
可她不是他,她说过,他能忍的,并不代表她也能忍也要忍。
于是她走到摆放在床头旁的箱子旁,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她在想她是否还要稍微感谢司空明没有可恶到把她这两个箱子也砸了?
打开箱子后,冬暖故从箱底拿了二十两银子,收到衣袖里,将箱盖“啪”的一声阖上,转身就往屋外走,往月门的方向走。
司季夏见状,唤住了她:“阿暖姑娘,这一个月内你我都不能出府,没有哪一扇门会让你我出去。”
冬暖故停下了脚步,转身,冷冷看着他,一个月?司空明这是真的想把他们逼死的节奏?而听司季夏平静的口吻似乎这规矩是早就有了的,那以往的这一个月里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就真这么任人欺负?
冬暖故一句话不与司季夏说,收回了目光后把脚步折往后院,只听司季夏又道:“阿暖姑娘,后边并没有门。”
这一次,冬暖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径自往后院的方向去,终于冷冷开口了,“公子从榕树上收过我的麻绳,就应当知道我是如何出去的。”
司季夏的眼神晃了晃,眼底有一道莫名的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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