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集是真的怒了,怒得想一手掐死冬暖故的心都有,这是冬暖故在他眼里读到的。
冬暖故此前虽从未真真见过柳承集,但从六娘的口中以及这具身子原本的所见所闻,她可想象得到柳承集是一个不能容忍旁人对他说一个“不”字的人,更何况是一个他连瞧都未曾瞧过一眼却敢与他直视的女儿,一个生死与他不相干的女儿。
当一个人已然高高在上时,人命在他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贱如草芥。
就当家丁正准备在冬暖故这小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时,突然屋外有女子急切的声音响起,细听,是巧银。
巧银一身湿漉漉地冲到脸色阴暗的柳承集面前,气喘吁吁道:“老……老爷!大夫让您快些,快些过去!”
“大夫说了什么!?”柳承集的面色愈发的阴暗,向巧银凌厉问道。
“奴婢,奴婢不知!”巧银被柳承集的脸色和语气吓住了,忙哆嗦着道,“大夫没说,只让奴婢跑着来请您尽快过去。”
柳承集眼神一暗,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后对正等待他命令的家丁吩咐道:“看着她!”
柳承集说完,用力一拂袖,转身离开了狭小的屋子。
林姨娘看着柳承集的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柳承集说别动气别动气,说到最后竟是遭了柳承集狠狠一甩手将她甩开了好几步距离,甩得林姨娘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因为平日里柳承集对待林姨娘都是怜香惜玉的态度,少见如此态度,可见此刻柳承集心头的怒火有多盛。
“还不快跟我去瞧瞧涟儿!杵在那儿做什么!?”柳承集又冲林姨娘低吼了一声,林姨娘忙撑着伞重新跟上了他的步伐,只是这一次不敢再说一句话。
屋子里,六娘还战战兢兢地回不过神来,看到柳承集离去,再看到两个负责留下看着冬暖故的家丁出了屋守在两侧,忙到冬暖故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边检查边道:“让我看看小小姐有没有伤着哪儿!?”
“六娘你说,柳涟会不会死?”就在六娘瞎担心时,冬暖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音量压得低低道。
因为背着光,六娘看不清此刻冬暖故脸上的神情,她只觉得小小姐是在笑,但是她为何觉得身子冰凉?
六娘愣住了。
“折腾了一夜,该休息了。”冬暖故松了六娘有些僵硬的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依旧将声音压低得只有六娘一人能听到,“我要睡了,六娘要回屋么?”
“不!我就在这儿守着小小姐!”六娘忽然变得激动,刚刚那一瞬间一定是错觉!小小姐还是个不懂事的可怜孩子,不可能给人心惊胆寒的感觉,“来,小小姐你睡,我给你掖被子。”
“那便随了六娘了。”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脱了鞋袜,拉起被子,闭上眼径自睡了去。
偶尔晃动的火光下,六娘看着冬暖故的睡颜,替她掖了掖被子,沉重地叹了口气。
紧闭的眼睑下,冬暖故的心却一直清亮着。
人命,在这个世间,到底算什么?
冬暖故没有睡着,六娘却是坐在她床边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儿,看来是累极了。
桌上的豆油灯就要烧到油面了,火光已经变得很微弱,冬暖故没有吵醒六娘,只是坐起身,慢慢地将鞋袜衣裳穿上,扯过床上的软被轻轻盖到六娘身上,继而才慢慢走到门边,抬手,将紧闭的房门轻轻打开了。
应该快到时辰了。
当冬暖故打开房门的时候,负责看守她的两名家丁两眼也正疲得不行不断点着头,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再揉眼一看,两人在看到冬暖故的一刹那都吓了一跳,张口就想骂她半夜没事做出来做什么的时候,坠挂在廊下的风灯竟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火光烧了灯罩,顷刻又被雨水打上。
一瞬间的明亮与一瞬间的黑暗让两名家丁双腿发颤,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风声雨声还有对方紧张地呼吸声,忽然,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地向黑暗中问道:“八八八八……八小姐?”
只是,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风声雨声,他忘了,八小姐是个哑巴!
半晌,屋内微弱的灯火透过破败的窗户纸落到外边来的浅浅光线令人能稍微多看清些眼前事物,就譬如此刻的冬暖故,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昂头看着墨黑的苍穹,似在等待着什么。
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咽下口唾沫,面面相觑,这八小姐,怎么这么瘆人……
忽然,芜院月门方向的地方有火光闪烁,一点,两点……八点!
很快,那火光便伴随着急急的脚步声来到了冬暖故面前,继而是府中左管事柳路阴沉的脸在冬暖故面前放大,大喝一声道:“将她带到前厅!老爷要亲自审她!”
呵!冬暖故心下冷笑,柳承集居然这么看得起她,居然让这么多人来“请”她。
柳路用的是一个“审”字,而非“问”字,柳涟这是咽气了?柳承集要大发雷霆了?
柳路话音惊醒屋中的六娘,待她冲出屋,冬暖故已经走出了廊下。
“小小姐!”六娘惊呼。
冬暖故没有回头,径自往前走,她两侧的家丁也不敢拿她,只敢紧跟在她身边。
柳路拦住了六娘的跟随,盯得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风灯在风雨中摇摆,芜院外的黑暗中,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