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屋顶瓦楞上,在如泼墨般浓黑的夜里发出啪啪嗒嗒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像极女子时高时低的饮泣声。
南蜀国京畿南碧城的城东与城北是高官贵族与皇商富商才能居住的地方,以往日子,即便是这样的雨夜,城东与城北皆灯火通明如白昼,然近半个月来,莫说入了夜这几乎夜夜笙歌的两处地方沉寂如死水,便是白日里都极少有人走动,好像京畿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连带着整个京畿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秋雨依旧永远不识人间滋味地下着,将城北相府深处一个破旧小院屋里本就昏黄微弱的火光泼得朦朦胧胧,将映在窗纸上的女子身影打得摇摇晃晃。
此刻,一名背部有些佝偻的老妇正冒着雨穿过小院月门,急忙忙地往亮着昏黄火光的屋子走去,只见她手里捧着什么,正努力地弯着腰用身子挡着冰冷的雨水借以护住她捧在手里的东西,老妇的脚步本就匆匆,在看到屋子里的光火时立刻变得慌乱,受吓一般往屋子奔去。
“小小姐!”还不待屋内冬暖故应声,老妇已慌张地径自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往倚窗而置的放着豆油灯的脱漆桌几跑去,声音因慌乱而颤抖,“小小姐快把灯熄掉!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就糟了!”
“宫里人也是要睡觉的,这种时辰谁个宫里人会出来?”靠窗的桌几旁坐着身穿浅绿色布衣的冬暖故,见着老妇慌乱的模样非但不紧张,反是抬手握住老妇欲将豆油灯拿起的手,轻轻一笑道,“就算宫里有人出来,也不见得会到这左相府来,六娘就是瞎紧张。”
冬暖故二八芳华,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肤如白脂玉露,眉毛细而弯,眼睛墨黑灵动,鼻尖挺翘,唇粉嫩润泽,此刻昏黄的火光在她墨黑的瞳眸里跳跃仿佛碎在夜幕上的漫天星辰,尽管她身穿洗得有些发白了的布衣,却也丝毫掩不住她身上的潋滟流光。
“宫里不是还有那些只在夜里才出现的人?”名唤六娘的妇人面上的紧张更甚,依旧想要去拿那豆油灯起来吹熄了去,冬暖故不再拦她,只是看向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瓷盅故作惊讶道,“六娘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冬暖故这么一问,六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忙将手里的瓷盅放到冬暖故面前的桌几上,动作很小心,好像那瓷盅是什么宝贝怕会摔了一般,面上的紧张也被慈笑所取代,“这是我从大厨房偷偷给小小姐拿的,小小姐快吃,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小姐吃完了也好把灯给熄了。”
瓷盅的盖子被六娘打开了,一股淡淡的红枣味向鼻尖扑来,是一碗还温存着些热气的红枣小米粥。
冬暖故看到六娘背上的衣裳几乎湿透,花白的头发也几乎被雨水打湿,然这盏瓷盅上却只沾着三两滴雨水,可见这一路回到这个院子六娘是用她的身子来给这盏瓷盅遮雨,然而,这只是一碗红枣小米粥而已,只是,而已。
冬暖故微垂的眼里有变幻莫测的光闪过,却是没有接过六娘已经递到她面前来了的瓷盅,只是站起身就要往衣柜的方向走,却被六娘不解地拦住,“小小姐您还趁热吃,您要做什么我帮你去做,您快坐下快坐下。”
“替六娘拿块干布巾擦身子,六娘的身子湿透了,这种时节容易感染风寒。”冬暖故含着浅淡的笑意道。
“老奴……我自己拿就好,我自己去拿,小小姐您快些吃。”六娘说着,还不待冬暖故应声,便转身大步往衣柜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急,生怕冬暖故会拦下她一般。
冬暖故捧着瓷盅,却是没有要喝的打算,只是看着六娘的背影,当她看到六娘那因疾走而显得明显跛了的脚步时,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将手中动也没动一口的红枣小米粥搁到了桌几上。
六娘只拿着布巾草草拍下自己身上的雨水便转身回到了冬暖故身旁,看到冬暖故竟是没有吃那小米粥,忽的一脸心疼焦急道:“小小姐您怎么不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喉咙又疼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六娘,我没事,我只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而已,你不用慌。”冬暖故拉过六娘的手,六娘那粗糙得近乎割手的手心让她的瞳眸猛地一缩,却还是温和道,“我喉咙没事,不疼。”
“小小姐您要是真觉得难受就跟我说,我去向老爷给您求个大夫来,您始终是他的女儿,老爷不会不管你的,您好不容易能张口说话,可不能再没了声音,这样小姐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六娘说着,满是细纹的眼眶里竟有了湿意,冬暖故却是故作沉了脸显出不悦,六娘看出她的不悦立刻不再说这个话题,却还是心疼冬暖故道,“小小姐还是吃些吧。”
“我吃不下,闻着便难受,六娘吃替我吃了就行。”冬暖故轻轻摩挲了一下六娘的手,清楚地感受着六娘那粗粝的五指及掌心刮过自己手心的感觉,眼里有淡淡的寒芒忽明忽灭。
“那就留着给小小姐明天早上吃,如今天气凉了,放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坏,只是冷了可能有些难下咽,明儿我再偷偷从大厨房给小小姐捎些别的吃的。”六娘一副死也不肯碰那碗红枣小米粥,冬暖故知道,六娘不是不想吃,她只是不舍得吃而已。
冬暖故不再坚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了,六娘慈祥一笑,将瓷盅的盖子盖好,作势就要去吹那盏豆油灯,冬暖故却拉过她的手道:“六娘先别急着吹,先和我坐一会儿说些话再吹掉也不迟。”
“这……”六娘有些迟疑,眼中有紧张闪过,冬暖故只当没有发现,硬是要拉着六娘坐下,六娘却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道,“我不坐了,时辰不早了,小小姐身子骨弱,不能捱夜,小小姐该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
“六娘累了么?”冬暖故松了六娘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六娘忙答道:“是,是的,我也……我也累了,待小小姐歇下了,我也去睡了。”
六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好像怕冬暖故发现什么一般,冬暖故却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六娘回屋去早些睡吧。”
冬暖故说着,拿过了桌上的豆油灯,看着六娘道:“待六娘出了屋我再把灯熄了。”
“哎,好好,我这就回屋去了,小小姐也早些睡啊,小小姐别忘了熄灯啊。”六娘忙应声,再不厌其烦地向冬暖故唠叨几句才出屋,而后站在窗户外等到冬暖故将灯吹熄了才肯离开。
然,离开了冬暖故屋子的六娘却是没有回旁边她的屋子,而是又冒着雨跛着脚摸黑往院外的方向匆匆跑去了。
夜色沉黑,衬得她的脚步跛得异常厉害。
屋里的冬暖故并未睡下,重新站回了窗边,抬手轻轻将窗户半推开,看着六娘在雨夜中越显佝偻的背影,倏尔将目光定格在她跛得厉害的右脚上,似盈着星光的眸子冰冷如寒潭。
下午时候,六娘的腿可还是好好的。
冬暖故眼里淌着寒光,直到六娘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的雨帘里再也看不到,她仍未收回目光,将右手轻搭在窗棂上,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窗棂,忽然,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沿着墙根爬上了窗台,正朝冬暖故轻敲着窗棂的右手蠕动而来,借着屋外廊下那整个小院里唯一一盏残破不堪的小小风灯漏出的暗黄光线,发现那竟是一条四尺长短的剧毒银环蛇!
此刻,粗长的银环蛇蠕爬到了冬暖故手边,张大蛇口就似要咬上她的手背,然冬暖故的目光始终落在雨帘里,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一般!
然,只当那尖利的蛇牙眼见就要刺入冬暖故的手背时,它却忽地收了口,转而迅速地蠕绕上了她的手臂,冬暖故此时才收回目光垂眸看向绕在她右臂上的银环蛇,看着它将大半身子盘在她的肩上,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随后抬起手像抚摸小孩儿一般轻抚着银环蛇的脑袋,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雨夜里显得诡异又寒冷如冰。
“小银,你说,六娘这急匆匆是要到哪儿去?”冬暖故摸着银环蛇的脑袋,垂眸看着它,似在与它说话,又更似在自言自语,嘴角的弧度依旧森冷,“这座府邸里的人心,可真是奇妙。”
被称作小银的银环蛇自然不可能应冬暖故的话,只是绕在她肩头蠕动着身子。
片刻之后,冬暖故将窗户掩上,转而往屋门的方向走去,打开了屋门,小银得了屋子里的暖不愿再出屋,在冬暖故跨出门槛时倏地从她肩头爬下来,寻着屋子里暖和的角落躲着去了。
冬暖故未介意,出了屋站在廊下,而后将手伸到廊檐外,掌心向上,任雨水滴落在她掌心,感受着真实的凉意,眸光沉静。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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