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家宅在汝阳城东,聚族而居,层台累榭、连墙接栋,半边东城为袁家所有。正门雄踞在高台之上,歇山顶,正脊之上盘蹲着望兽,垂脊上有垂兽,戗脊上有戗兽,两边波状倾斜,檐头翘伸,铺着灰色的瓦当,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庄重华美。
看到孔融的车马到来,一位长衣博袖的公子带着两名随从缓步走下踏跺。等孔融下车站稳,那位公子恰好来到近前,双手平举揖礼道:“奉纪见过孔大人。”
自袁安官至司空、司徒,安子袁敞及袁京皆为司空,京子袁汤为司空、太尉,汤子袁逢亦至司空,逢弟袁隗亦至三公、太傅,四世之中居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袁家家族繁茂,刘宇不知道这位袁奉纪是谁。
“有劳胤公子相候,孔某久慕卧雪堂美名,今日冒昧前来祭拜,多有打扰,还望海涵。”孔融还礼道。
刘宇打量着袁胤,此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白面短须,样貌清秀。此人据传是袁隗之子,效力于从兄袁术,当过丹阳太守,后被孙策所败,史书上不过一行文字,甚至连他的字都没有记录,原来字奉纪。
袁胤和孔融客气几句,侧身相请,在前面引路进宅。沿着回廊往里走,宅院深深,台阁相望,飞梁相通,柱壁雕镂,窗牖绘彩,隐有丝竹琴声;往来奴仆不断,看到来客避让在侧,敛声行礼,衣着整洁,举止有度,显见大族规范。
亭台之中时见儒衫士子论文、劲装壮士斗剑。袁胤不无得意地道:“这些多是投奔家兄的宾客,大将军召二兄入京为官后,宾客散去不少,府中仍留有一百多人。”
孔融笑道:“早就耳闻本初公子礼贤下士,不让昔日信陵君,果不其然。”
穿过一道园门再往里走,房屋变得低矮陈旧起来,屋瓦陈旧,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袁胤介绍道:“此处是先祖旧居,卧雪堂就在不远。”
袁安卧雪发生在洛阳,他逝去之后其子袁京在家中老宅依样兴建了卧雪堂,以秉先人之志,供后人凭吊。
顺着袁胤手指的方向,几棵榆树掩映着数间草屋,一条石子甬道通往宅前。孔融立住脚,正冠整衣后方才举步踏上甬道。青石甬道被磨出深深的辙印,凹陷下去,足见前来吊祭的人之多。
看到刘宇跟在孔融身后朝卧雪堂行去,袁胤皱眉道:“先祖旧居,乃是我袁家圣地,岂是尔等护卫所能进的,还不退下。”
孔融道:“奉纪贤弟,此子乃是我亲卫,喜读诗书,对袁公高行仰慕已久,让他随我进去奉柱香吧。”
袁胤勉强开口道:“既然文举兄开口,胤自然听从,你到堂上不可乱动,惊了先祖之灵。”
刘宇暗怒,袁家人依赖先祖恩德居于高位,却不能以德守之,如此傲慢待人,窥一斑可窥全豹,难怪有人说袁家人是冢中枯骨,安能不败。
草堂檐下挂着块牌匾,三个字隶写墨字“卧雪堂”,厚重古朴。檐下有专人侍奉,挑帘进入正堂,满堂幽香,两旁排着两列青铜灯架,屋内照得十分明亮。
正中挂着袁安的画像,侧旁是一幅《袁安卧雪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画中袁安持卷高卧,脸上的神情怡然。
有人端过铜盆,孔融净手焚香,在画像前跪拜行礼,至于刘宇,直接被无视。待孔融起身,袁胤根本不提让刘宇上香之事,笑道:“家伯听闻文举兄到来,请你前去叙话。”
孔融看了一眼刘宇,刘宇微微摇头,心道,既不让我上香,便是与你袁氏无缘。孔融暗自叹息,道:“融正要前去拜见。”
汝南袁家的主事人是袁淳,袁淳是安国康侯袁汤之弟袁盱之子,与袁逢、袁隗同辈,因党锢之争辞官归家安心治学。
穿廊绕宅来到一处小院,修竹茅舍十分雅致,屋内传出说话之声。袁胤进屋通传,片刻之后,一名老者领着两人出门相迎。
老者面容苍老,头戴褐色帻巾,须发斑白,孔融连忙上前揖礼道:“融见过召阳公。”
袁淳笑道:“文举大名老夫早闻,果然是圣人后裔,仪表堂堂。”
袁淳身后两人也上前与孔融见礼,通名得知乃是袁贺之子袁闳、袁忠。
刘宇知道袁闳的名字,此人看不惯袁家骄奢无度,在家中筑土屋自守,后来带着兄弟们隐居山林避祸,是位贤者隐士。
袁闳兄弟两人头戴帻巾、衣着朴素,与袁胤一身锦袍截然不同,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屋内窗明几净,桌上堆放着竹简,南墙书架上堆满了帛书和简书,刘宇注意到案几有一叠纸书,看来是竹简、缣帛和纸张并用。
屋内铺着木板,板上有蔺席,四角压着铜镇。天气已冷,蔺席上又加了一块三尺见方、颜色鲜艳的织毯。刘宇在洛阳南市见过这种由西域而来的织毯,三尺见方的价格在三千钱以上,看袁淳屋中便有五块,足见袁家豪富。
孔融有求而来,与袁淳谈了几句《易》后,便将要钱粮、要人相帮的请求说了出来。
袁淳理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老夫虽然主事,但钱粮乃是大事,需与族人商议一番,来日再答复孔大人吧。”
从袁府出来,孔融叹道:“袁家四世三公,世受朝庭大恩,国难当头,却吝惜区区钱粮,着实让卧雪堂蒙羞。可惜本初不在家中,要不然他定能慨然相助。”
刘宇没有作声,袁家看似盛极,实则烈火烹油,离衰亡不远了。
送走孔融之后,袁淳召集族人商议资助官府之事,以袁胤为主的一派认为已送去三万石粮食,官府索求无度,不能再送;而袁闳一派人早认为国家有难,袁氏当鼎力相助,方对得起先祖之风,双方吵个不停。
袁淳凭几而坐,用手中如意轻敲道:“孔文举乃圣人后裔,他的情面不能不给,便再送两万石粮、钱五万。但也没有白给的道理,孔文举不是说要人相帮吗,族中有意入仕的子弟选出三个来,有秩、啬夫他总要给吧,还有家中宾客有意任亭长、游徼的,可以一同前去官寺听从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