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正经学历,职高毕业,学了三年烹饪,从学校出来在一家饭店后厨打杂,高不成低不就,赚的钱连吃饭都不够。辞职后,无所事事了几乎一年,老爸给了我几个工作选择,一是他豁出脸面,找当年战友,想办法给我安排进大酒店;第二个就是,让我进城去找当年他的班长,老班长在城里混的风生水起,正在从事一项极为特殊的行业。
这个行业就是殡葬公司。
众所周知,现在吃死人饭一本万利,据说老班长的殡葬公司风生水起,日进斗金,安排我这样一个人,绰绰有余。老爸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认为我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干嘛嘛不成,莫不如到社会的大熔炉里去锻炼锻炼。殡葬公司面向的客户群,社会各个阶层都有,能磨砺我的社会经验,他怕我整天在后厨切土豆丝人就废了。
真是没想到,选择了这条路,让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对于这个安排,我是无所谓,赚钱就行。我承认我确实爱钱,这年头没钱,对象都不敢谈。其实我知道老爸这么安排,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在我小时候,曾有高人算命,说我这个人命太冲,干正经的不行,只适宜偏门一点的行业。
听老爸说,当时那大仙儿问过我的八字,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冲气重,正经事干不成,只适宜下九流。
现如今,这位大仙儿当年的预测也算是一语成偈,我从此吃上了死人饭,混进了殡葬行业。殡葬行业在旧社会是棺材铺,是打杠子抬棺的,可不就是下九流。
拿着地址进城,我找到老爸当年的班长,他叫马义,让我管他叫义叔。义叔的殡葬公司开在市里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门口,背靠医院,相当于靠山吃山。这家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小门脸,对外叫祥云寿衣店,真正的员工没几个,义叔是老板,他老婆义婶是会计,还有个姓王的婶子常年驻扎在医院当业务员拉客户。其他人就是打杂的散工。
义叔简单给我介绍一下店铺,没聊太多,就说他这个店里没有全职的伙计,看在你爸爸老战友的份上,就先跟我干着。不过话的说前面,这一行讲究不怕累不怕脏,要是你受不了,可以自行方便。
我看着店里满墙的花圈满柜的骨灰盒,不但不觉得膈应,反而隐隐有兴奋之感,对义叔说,叔,我这人没别的,啥都不在乎,有钱赚就行。
义叔笑:“你小子只要不嫌弃这行,下力气肯干,我带着你,指定能挣大钱。比那些白领混得要好。”
义叔带我租了房子,东西归置好,跟着他进了店里。店铺就我们两人,我给他递了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正聊着,义叔电话响了,他拿起来嗯嗯了两声。挂了电话,披上夹克,对我说:“小齐,来活儿了,跟我走。”
我兴奋地心直跳,看来自己真是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挣不挣钱不说,竟然有种赌徒翻牌的快感。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来钟,冬天天黑得快,我跟着义叔从人民医院后门进去。医院走廊亮着灯,虽然人来人往,却有一种沉沉的闷气。我们到了四楼的住院部,楼口有个穿着秋衣秋裤,家居打扮的老娘们凑过来:“老马,我跟403那家病属谈妥了,咱们承接他们家的全套流程。”
“见见你王婶。”义叔给我拉过来。
眼前这位王婶就是常居在医院里的业务员。听义叔说过,她就在医院上班,混迹在各大病房。殡葬公司和医院、火葬场都有业务关系,王婶是这家医院的百晓生,年头太久啥都知道,院长都走多少波了,她见证了多少王朝的更迭。不少新来的医护人员还向王婶打听事情哩。
义叔跟王婶简单聊了两句,王婶把我们领到403病房,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病房一共六张病床,把头的这张床拉着白帘子,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直挺挺,早已没有生气。床前围着一圈病人家属,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有戚色,不过没人哭。
病房里日光灯惨白,没开窗户,空气不流通,又死了这么一口子,气氛压抑得让人想撞墙。我稍有些呼吸不畅,却其他没有不适的感觉。义叔对我点点头,很满意我的表现。
王婶跟家属们介绍义叔,说他是专门负责殡葬一条龙的经理。义叔混迹多年,一脸风霜,看面相就是老江湖,办事让人放心。
马上有人给他递烟,义叔把烟别在耳朵后面,背着手说道:“先给逝者擦擦身吧。”
嘱咐王婶用干净盆打来清水,再买条干净手巾。他刚说完,不用王婶动,那些家属有机灵的抢先一步就出去张罗了。
义叔把我叫到身边:“小齐,有没有胆子把死者衣服脱下来。”
我心猛地一抽,看了看死在床上的男人。
我知道义叔这是在考验我。看着尸体,虽然也不是太怕,心里总有点腻歪,我刚要硬着头皮答应,义叔笑笑拍拍我:“退后吧,刚来怎么可能让你上手。”
他把医院白色被单掀开,我这才看到死者全貌,这人大概五十多岁,瘦的没法看,简直成了人干,肯定不超过九十斤。义叔解他的病服扣子,这时外面家属端来了热水和毛巾。
义叔让家属们退后,明确告诉他们,一会儿他给尸体擦身的时候,谁都不要靠近,尤其不要把眼泪滴在尸体上。
病房里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什么。
他把病人的病服脱下去,死者光着身子,家属里的女眷不能看,都自觉走出病房。衣服一脱,我就是一颤,这位死者也太惨了,全身皮包骨头,大腿还比不上壮汉的胳膊,整个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自打我成年之后,就没见过什么死人,今天近距离看了,心里就像有万只蚂蚁在乱爬,非常不得劲。原本对这个行业还存有一点的幻想,在这具尸体前几乎溃不成军。
我强忍住不适,义叔冲我招招手,我明白过来,这是要毛巾。
我赶紧把毛巾在盆里荡了荡,然后扭干净递给他。义叔真行,拿着毛巾给尸体从头开始擦,头发、脸皮、耳朵眼,然后是脖子,胸口,四肢。他干得非常专业,动作熟练,一丝不苟,旁边站着的那些家属都看呆了。
擦了前身,他把毛巾递给我:“洗洗拧干净了。”
我有些迟疑,义叔看我没接,瞪了我一眼。
我心一横,没钱的日子过够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豁出去了!这个心理关都过不去,以后这行趁早别干。
我咬着牙接过毛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净。义叔道:“小齐,帮我把死者翻个身。”
我来到床边,硬着头皮扶住死者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死人的皮肤感觉腻腻的,手感就像摸到一堆烂泥,胃里翻涌,想吐。
义叔看我,没多话。我配合他,好不容易把尸体翻过去。
他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帮着死者清理了后背,然后招呼家属把毛巾和脸盆都端出去。这些家属谁也不上去接盆,都嫌晦气。这时,忽然病房外有人说话:“盆和毛巾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了?”
说话的是个男护工,大概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家属们互相看看,护工说:“你们不要,我可拿走了。”
“拿走拿走吧。”有人摆手:“都给你了。”
义叔看着这个护工笑,打招呼说:“老胡,又来捡挂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