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隽满心惊愕,悬着心不解道:“可是当时你还小,其实就算她不顶罪,如实说出事实,你也不需要担负罪责,她也不至于背上杀人的罪名吧,冯老跟我说安院长对冯家有大恩,当时冯家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又为什么会……”
安谧苦笑道:“是,师父当时请了很厉害的律师帮她,她明明可以不用背上杀人的恶名的,如果只是毁尸,最多三年她就可以出来了,可她不肯,”
“因为如果我杀人的事情被公之于众,哪怕我因为年纪小不用担负罪责,这一生也都摆脱不了恶名,这件事会是一个阴影,永远罩在我的头上,她舍不得我一辈子都被这件事影响,所以把自己搭进去了。”
秦隽默然。
安院长的顾虑,其实也是合理的。
如果当年安谧九岁就背上了杀人的罪名,不管她是什么原因杀的,总归一条人命是否认不了的,一个九岁的孩子杀了自己的养父,说到哪里她都撇不了指摘,这件事都会是她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恶名,她上学,工作,恋爱结婚,都会被影响,其实人生也毁了大半了。
安如很爱她,所以舍不得她承受这些可能会有的偏见和恶意,宁愿自己承担杀人的后果。
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可能很多亲生母亲,都不会愿意为了孩子这样牺牲自己。
安谧落下眼泪,压抑着想哭的念头,哑声道:“她真的很傻,是我见过最傻的人,我不是她的女儿,只是她因为善良而救下来的孩子,其实在她身边也才一年多,她其实没有必要为我付出那么多,可她就是这么做了,我想拒绝都不行,”
“她将我送进长生园后,就让师父把我关起来了,我很想去说出事实救她,可我不管怎么闹,师父都不让我去,后来我闹得狠了,豁着命去闹,她知道了,让师父转达一句话,我如果敢去说出事实,她就死给我看。”
“后来,因为师父请的律师为她辩护,她被判了十四年,从那以后,我努力学习,还拜师学玉雕,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成为很厉害的人,就可以让她骄傲,等她出来后,我就可以好好补偿她,把我欠她的一切都偿还给她,我可以让她安享晚年,倾尽我所有的一切去奉养她,这几乎是我那十几年里唯一的执念了,”
“可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就差一年她就出来了,病痛却不肯放过她,一场癌症,夺走了她的命,那天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我很想去死,可她让我好好活着,但是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我自杀过,颓废过,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梦到她救我出苦海的那一天,梦到她对我的细心疼爱,梦到那天晚上的血腥,梦到她死的那一幕,每次午夜梦回,我都痛恨自己当年的怯懦,为什么没有坚持去说出真相,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已然是崩溃了。
秦隽见她这样,心都要碎了,忙抱住了她,将心态崩溃悔恨痛哭的她紧紧抱在怀里,扶着脊背安抚:“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逝者已矣,安院长那么爱你,一心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她不会愿意看到你一直这样自责痛苦的,你这样,她只会不得安息。”
安谧抽噎着哑声道:“我知道她想让我好好的,她去世之前的那几天,每天都跟我说这样的话,让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记着当年的事,放过自己,她说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就盼着我能够幸福快乐,可是这太残忍了,”
“我没有办法踩着她的骨血和冤屈,心安理得的让自己好过,我就是放不下,我也想顺着她的意愿,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害了她,她那么善良温柔的人,却因为我落到这个下场,我凭什么可以幸福快乐?”
即便是现在,她的心态已经比当年平和了很多,没有那么偏执和悔恨,已经没那么强烈的想自虐赎罪了,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的。
所以在秦隽的事情上,她始终矛盾挣扎,又想回头又自觉不配,现在她怀了孩子,也终于妥协于现状和秦隽重新开始了,可她心里的罪恶感,始终是难以消解的。
秦隽放开她,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到了极点,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后,他握着她的双肩,凝视着她轻声道:“安谧,你想错了知道么?你心里愧疚悔恨,就想要惩罚自己来赎罪,可是事实上你这样不仅让安院长不得安息,你自己也痛苦,”
“她很爱你,即使你不是她的女儿,也在她身边不过一年多,可她就是爱你,是作为母亲为你做出的牺牲,这是伟大无私的,而你最好的赎罪和报答,是让那个爱你和为你牺牲的人如愿,让她的牺牲有价值,如果你始终这样,她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她白白为你担负罪名,也白死了。”
安谧愣住,怔怔的看着秦隽,呼吸轻颤。
秦隽目光柔软的望着她,继续放缓语气心平气和的劝慰:“过去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可我们活着的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你这条命,不只是你自己的命,也是她的,你姓安,叫安谧,是作为她的女儿活着的,”
“既然是为了她活着,她生前没有得到过的幸福安康,你更应该为了她去拥有,她想让你得到的,你就该全部得到,这样,才是她想要看到的你的模样,你要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才不枉费她的苦心,明白么?”
这么多年,劝她的话,冯中衡和冯淮安说过很多了,安如活着的时候也每次见她都劝她好好地,可她就是不想放过自己,谁说都没办法让她释怀。
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这样自虐愧悔,等同于安如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价值和意义。
那安如为了她承受的牢狱之灾和死亡,都成了一场空,成了笑话。
不是的,她不想让安如的牺牲变成笑话。
秦隽看了一眼安如的墓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温柔的女人,他道:“现在她就在这里,你觉得她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始终这样困在这些事情里走不出来,自我厌弃为我折磨,她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觉得自己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