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子里像个瘸子一样拖着脚步,慢慢的走着,需要扶着墙壁才能走稳。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少天,不觉得饥饿,但浑身酸软无力,腿根本就撑不起沉重的身子,巨大的恐惧感让我脑子昏昏沉沉。
我禁止自己去想那些可怕的往事,但脑子却根本不听我使唤,监狱里的老八、子妍、王福全、小郎、李嫣……所有我曾认识的人物影像争先恐后的在我脑子里蹦出来,他们在对我叫喊着,对我张牙舞爪着。
这些活生生的人到底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活在我幻想里的,我完全分不出来。
我越想越狂躁不安,我用头拼命的撞着软软的墙壁,啊啊啊的放声大叫着,直到喉咙疼痛,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如垂危老人一样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我想我是太过虚弱,又受到这么重大的精神刺激,大脑里的信息有如塞满了毛片的硬盘,很容易便崩溃死机。
现在床边再也没有可爱的李嫣陪伴我了,想到这点我就想哭。
人的精神有如电脑系统软件,系统一崩溃,任你硬件再新都没什么用。我知道我的身体依然健康没什么问题,只是我的大脑和心,已经濒临崩溃临界点。
我没有翻身下床的力气,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每天都有不同的小护士来给我服药,挂水,把我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那样对待。
以前我是装精神病人,尽量拒绝服药和治疗,现在我明白,我是真的有病。我不能再偷偷把药放马桶冲掉了,所以我非常积极的接受治疗,
我不想这样精神分裂下去,可我也不知道我康复后生活有什么目标,又有什么事儿要做。总之好象我开始对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除了李嫣和家人。
我异常的消极,喝水都没有力气,大便都不想用力,整天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我变成这样,一半是心理作用,一半是药物作用,有些精神上的药物会让人整天想睡觉,让人提不起半点精神和力气。
偶尔当我精神好一点时,我会尝试问每一个不同的护士:“你们认识李嫣护士吗?你们认识天线宝宝、爱因斯坦吗?”
我几乎是看到人就问,连扫地大妈、护工大爷等都不放过。
我都不记得我问了多少次,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偶尔也可以听到走廊里护士们在背后嘲笑我:“喂,今天那个精神病崔医生有没有问你们认不认识李嫣啊!每天都要问上十多次,烦死我了!”
后来,我又试着问人别的问题:“对了,你们认识我吗?我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想确定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到底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如果我真的做过朝阳医院的心理医生,这些工作人员多多少少总是会有认识我的。
这下被问的人大多是掩着嘴笑,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答:“你叫崔冕,是个心理医生!”
还有人咧着嘴笑:“你叫崔冕啊,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精神分裂,可我不是白痴,我听得出第一种回答是在拿我逗趣,他压根也不认为我是心理医生。第二种回答是照顾我的感受,不想刺激我说我是病人。
慢慢的,我不再问人任何问题了,因为我已经相信自己从头到脚的确是个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精神分裂病人了,我确信李嫣他们确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变得不关心时间,不关心新闻,不关心一切,把8号病区及以前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通通抛在脑后。我每天都像个尸体一样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什么都懒的去想,偶尔觉得躺得腰酸背疼时,便站在窗前眺望一下远方。
我从来没有这么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过。
我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我不是把泪水哭干了,我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似的。
以前遇到再大的困境,我还想挣扎,还想拼搏,永不言败,不见棺材不掉泪。但这次,我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我不由得对自己绝望,对生活绝望,对世界绝望。
我想我的父母,我想李嫣,尽管她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女人。
想到她的温柔,她对我的好,我的眼泪就像洪水一样泛滥,她是除我母亲外对我最好的一位异性,叫我怎么能不想她?但是我明白自己就是哭瞎眼睛,她也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我站在窗前,只记得天亮天黑,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天晴下雨,除了天气的变化,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生活就是服药睡觉,醒来再服药,反反复复,每天都是这样的事。
有一天,我上厕所时,在马桶的水面上偶然看到自己的模样,我发现自己再一次不认识自己了,我无法淡定了。
水面中的人好象有四十多岁,凌乱的头发和眉毛纠缠在一起,眼睛半睁半闭,散乱无神,满嘴的胡子纠结的就像水底海带,几乎遮住了整个下巴。
如果不是我熟悉自己脸上那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痕,我真的不知道水面上显示的人是谁。
我记忆中伤痕是在监狱里抓的,胡主任却说我是躁狂时在医院抓的,以前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现在我想,我更倾向于相信胡主任。
最关键最可怕的是水面中的人表情呆滞,就像个傻子。
这是我吗?我的年龄还没超过三十岁啊,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仅仅是个精神病,现在外形还像个傻子。
我父母还认得出来我吗?想到父母心就一阵绞痛,为什么他们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我想张口说话,却啊啊啊的发不出声音,就像个咿呀学语的婴儿。我太久时间不说话了,太久没和人交流了,喉咙肌肉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说话这一技能了。
以前,再怎么困难再怎么绝望,内心总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我,这个信念就是查明真相,不要背负冤屈,不给家人丢脸。
而现在,所谓的子妍,所谓的强奸,所谓的真相压根就不存在,我想不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一把年纪了没有工作,没有老婆,还是个精神病,每天让父母花着巨额医疗费,我这样的废物活着究竟是干吗呢?
我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脱,只有死了我才不会日夜思念着那个不存在的李嫣,才不会对父母心怀愧疚。
我毫不犹豫的将头塞进马桶,憋着气,准备活生生的憋死自己。
一分钟后,我的自杀失败了,我大喘着气,甩着*的头发从马桶里拨出头来。我反复试了四五次,每次都失败。
不是我想死的决心不够,是这种自杀就跟自己勒死自己一样,几乎不可能会实现。
可是精神病院和监狱一样,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尖锐的可以自杀的物件,我找遍整个房间都找不到一件硬的东西,甚至连墙壁都是软软的。
等等!我再次想起监狱这个关键词,前段时间我曾想通过打电话到监狱来确认是不是有个叫崔冕的在服刑,后来因为确实没人认识李嫣等现实情况而不了了之。现在我又突然想到监狱也没有尖锐的可以自杀的物件,为什么我会对监狱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我是不是去过监狱?胡主任是不是在骗我?我到底是不是精神分裂?”内心突然有一个声音反复的在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