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武帝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那日在皇宫中,他的心腹确定以及肯定地告诉他,“陆琰”是女孩。
但方才这人明明喊她“哥哥”……
他又不可能将这小子抓起来“验明正身”,只能用眼神询问陆学屹、穆福海,看看他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而陆学屹同样震惊不已,半晌才对庆武帝点了点头。
穆福海更是诚惶诚恐,连忙将陆耀放了下去,他飞快躲在了小火把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再次开口。
“哥哥,我怕……”
小火把知道弟弟连续两次喊自己“哥哥”,他的性别肯定暴露了,便也不掩藏,凶巴巴看向庆武帝:“北燕帝是为北燕太子寻仇来的吗?”
庆武帝自称“朕”,又如此凶神恶煞,肯定是和他们有矛盾的北燕帝。
“陆琰”是见过庆武帝的,眼前的小崽子却把他当成“北燕帝”。
所以……他才是真正的陆琰?
那那日的小丫头是谁?
庆武帝脑中乱作一团,直到一道冰冷的请安之声传来。
“灵夙不知皇上和陆丞相大驾光临,还请皇上和陆相恕罪,请问家中两位稚童做错了什么?值得两位如此大动肝火?”
庆武帝和陆学屹有这么一瞬间的心虚。
趁着陆沉珠不在家,跑过来欺负陆沉珠家中的两个幼童,这说出去定然会让天下人耻笑。
只是说谎的人明明是陆沉珠!
竟然用一个假孩子试图蒙骗他,是不是心虚?
庆武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对陆沉珠发难,不料一回头就看到扒拉在陆沉珠脚边的小小身影。
小奶娃轻轻拽着陆沉珠衣摆,从她身后探出脑袋。
圆圆的、水汪汪的凤眸静静看着他,她头上用缎带扎着两个揪揪,身上穿着月牙白的绣裙,脸庞明明和那凶巴巴的小崽子一模一样,却可爱多了。
纯善干净的神情,让人想起了山间灵动活泼的小鹿。
“皇帝爷爷,您怎么来了呀啊?”小火烛软软开口,有些害怕的样子,“你是想我了吗?那我可以去找你呀。”
陆耀在看到陆沉珠回来后,第一反应是过去抱着她哭。
可一看到她身后的人,他立刻呆在了原地。
和……
和哥哥一模一样的人?!
娘亲果然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一股强烈的恐惧袭上陆耀的心,这一次用不着装模作样,他便径直昏厥了过去。
“弟弟!”
“弟弟!”
两个小家伙都吃了一惊,陆沉珠赶在两个小家伙前面,一把将陆耀抱了起来。
她在行馆时接到了柳予安的线报,说庆武帝和陆学屹去了她的别院,她便知道小火把的秘密守不住,急急忙忙带了小火烛回来。
当然,还不忘给小火烛换上女童的衣物。
她告诉庆武帝,自己生了一子一女,小火把和小火烛也的确是一子一女,不是吗?
若庆武帝敢用小火把俏似“废太子”这种荒诞的理由对小火把动手,她就敢和他拼命!
大不了暗中用毒杀了庆武帝!再毒杀那些身强力壮的皇子们!
再让柳予安把持朝政,推选一个傀儡皇帝!
以她现在的毒术,她有信心将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然后她再带着孩子们躲回逍遥迷谷。
至于这天下乱不乱,与她何干!?
她想要的,只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陆沉珠一直垂着羽睫,将眼底的绝然和肃杀藏得很好,所有人都没发现她竟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陆学屹不错须臾看着三年未见的女儿,还有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小女童,眼眶不由得再次湿濡。
他张了张嘴,可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口。
而庆武帝的眼神全然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来来回回地看,突然冷哼道:“陆沉珠,你如此欺君,可有什么辩解的?”
陆沉珠将陆耀安顿好,又把脉施针,确定他平静下来后才回眸道:“灵夙如何欺君了。”
庆武帝见陆沉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指着小火把道:“你不是说你的儿子体弱多病吗?”
陆沉珠还没开口呢,小火烛不乐意了,双手叉腰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皇帝爷爷,竟然诅咒我哥哥体弱多病!你是坏蛋!”
因为愤怒,小火烛的脸颊红彤彤的,那双漂亮的凤眸似乎会喷火。
庆武帝的确喜欢对朝廷没有威胁的、和自己的太子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小女孩的无礼。
他是帝王!
庆武帝脸色一沉正欲发作,陆沉珠便两步上前将小火烛护在了身后,声音平淡且冷漠地道:“还请皇上原谅小火烛童言无忌,她只是护兄心切。”
“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陆沉珠不急不缓一笑,道:“实不相瞒,当年小火把和小火烛出生时,辰王府走水,两个孩子都是死里逃生才活下来的,所以小火把的确体弱多病,灵夙没有说谎。
而小火烛之所以会这般急切地护住自己的兄长,是因为他们兄妹刚刚重逢,血浓于水,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陆学屹忍不住了,忙道:“什……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兄妹刚刚重逢?”
为什么又和辰王府扯上了关系?
难道这两个孩子是辰王的?!
陆沉珠垂眸望着身边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抬手一边揉了一下,道:“皇上还记得陆灵霜吧?当年陆灵霜的孩子和灵夙的孩子是同一日出生的,她在从大盛朝逃离之际,在辰王府放了一把火,然后乘乱将自己的孩子和小火烛掉包。
小火烛被你们当成陆灵霜之子丢入了渭水之中,冰天雪地,河水泱泱。阴差阳错之下,小火烛被督公府的人救了下来。柳督公见小火烛可怜,便收养了她,养到现在。
灵夙也是那日看到小火烛,才晓得自己竟然替陆灵霜养了三年的孩子。”
庆武帝气笑了。
陆沉珠真以为自己是个傻子不成?!
他现在确定以及肯定,这两个孩子就是柳予安和陆沉珠的孩子,否则孩子怎么会放在督公府养了三年?!
他日防夜防,竟然是这个结果!
柳予安这种不祥之人,不该有血脉留下!!!
一缕冷意浮上庆武帝的脑海,他幽幽道:“那陆灵霜的儿子早就被朕处死了,你以为你这么拙劣的谎言,朕会相信?!来人——”
“皇上!”穆福海突然高喝一声,颤颤巍巍跪了下来,“皇上,皇上……老奴有罪,县主说的是真的,当年老奴不忍心摔死陆灵霜之子,便将孩子置于木盆,放入了渭水……”
穆福海可以不承认。
但是……
但是……
望着这两张白嫩漂亮的脸蛋,穆福海脑中又浮现了三年前那张婴儿的笑声。
看着而今古灵精怪的小火烛,穆福海自然不忍。
庆武帝脸色阴沉:“你说什么?”
穆福海以头贴地,苦笑道:“皇上,老奴并未说谎……当年您说让老奴处理了那个孩子,老奴就用水葬处理,只是这个孩子自己命大罢了。”
寒冬腊月竟然没被江水吞噬,可不就是命大吗?
庆武帝心中如同堵了一团火,深吸一口气道:“陆沉珠,朕问你,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陆沉珠:“一个流民。”
“他生得什么模样。”
陆沉珠感觉庆武帝魔障了,到底是多恨自己的孩子,才会将所有和自己孩子“相似”的人都赶尽杀绝?
她讽刺笑笑,平静道:“满脸伤疤,身中剧毒,或许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庆武帝在听到“满脸伤疤”四个字,心中就已有了定论。
是他的孩子……
是他的孩子……
他缓缓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是遍地的尸体,是红色的玄月高挂夜空,是女子男子混合的凄厉的诅咒,是癫狂的长啸,连皇宫都浸透在了血腥的气息里……
是许多许多。
不能留下来!
不能!
庆武帝猛地睁眼,身边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侍卫,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可两个小孩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小火烛和小火把都是聪明的孩子,从大人的字里行间,他们已经“听出”了真相。
原来他们才是兄妹啊……
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朝对方看去,一样的凤眸里都默默噙满了泪水。
小火把到底是兄长,他主动伸出手牵住了妹妹的手,低低道:“你别怕,哥哥保护你,别哭。”
小火烛小嘴都瘪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她不是小可怜。
她不仅有爹爹,还有哥哥,有娘亲……
她怎么会怕呢?
她很开心很开心啊。
她哭是因为她高兴!
小火烛一下扑到哥哥的身边,一手死死抱着哥哥的脖子,一手死死搂着陆沉珠的大腿,像一个贪心的小龙,死死拽着自己的宝物,瓮声瓮气道:“我……曦儿不怕,曦儿只是高兴,哥哥,娘亲,我叫曦儿!柳曦!”
小火把脸都红了,也喃喃道:“曦儿,我是哥哥,陆琰!哥哥叫陆琰!”
“嗯嗯嗯!哥哥!我是曦儿!”
“曦儿,我是哥哥!”
凝滞的、一触即发的窒息感中……两道软糯糯的童音你来我往,不断自我介绍,听得陆学屹心都软了。
如果不是皇上的脸色难看得要杀人,他多想凑上去说一声——曦儿、琰儿,我是外公!我是外公啊!
庆武帝目光复杂的看着两张欢乐的笑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了起来。
“来人,将……”
突然,一道黑影径直走入了房中,高喝声直直压过了庆武帝的“圣意”,正是柳予安。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
柳予安作为庆武帝的心腹,素来能随意出入皇宫,所以侍卫未阻止柳予安靠近庆武帝。
只是今日的柳予安丝毫不讲究君臣之礼,竟一把握住了庆武帝的手腕。
庆武帝对上他极地寒冰般的眸子,感觉手腕上恐怖阴厉的真气。
仿佛只要他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果断用真气冲入他的经络中,叫他当场包庇而亡!
此乃弑君!!!
更是弑父!!!
庆武帝怔了怔,怒极而笑。
“柳督公,你疯了吗?”
柳予安笑得比他还灿烂,目光死死盯着他,阵阵骇浪在他眼底翻滚,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皇上最欣赏的,难道不是微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性子吗?”
从前的目的,是权力和力量!
而今的目的,是守护他们母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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