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一些时间，来分辨声音的来源。
——然后发现原来，就在自己的脑海中。
没有人说话，但他确实听见了，在掌心贴紧神像地刹那。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
那个人说等到了，可又是在等谁？
他不确定地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青年，昏暗的光线中，一目了然的脸。
“是你在说话？”他问。
青年缓缓点头，同时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嗯。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他看看手中握着的神像，再次发出疑问。
青年微微歪过脑袋，空白的脸孔隐约浮现在黑暗中。
接着，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记……不太清楚了，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声音，然后……就看见了你，觉得很……高兴。】
之前的句子太短，所以一时没有察觉。如今听来，青年的语速极其缓慢，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就像刚学会说话不久，一副很不熟练的样子。
不过，也不妨碍交流就是了。
他想了想，直接问道：“所以，你究竟是谁？”
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回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们……好像用神称呼过我。】
“他们？”他不解，“他们又是谁？”
【人类，各种各样的……许愿的人。】
“……许愿的人？”
【嗯，像是……想变得有钱，想生出儿子，想长命百岁……之类的。】
“诶，意思是，这种事情只要向你许愿就有用吗？”他有些惊讶，看向青年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好奇和探究。
在他的印象中，人类向来不会做赔本买卖，能够专门建造庙宇和神龛供奉起来，也就是说应该很灵验才对。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一副田地。
【嗯，差不多吧……他们是向曾经的那个我许愿。】青年如此解释道。
闻言，少年有些不解，为什么还要单独划分出来。
“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难道不是一个人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问道，随即发现话里的漏洞，“我是说，同一个……神？”
青年停顿的时间变长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样……但是不完全一样。】说着，青年抬手指了指那尊神像，【接受供奉然后实现愿望的是那个。】又指指自己，【不是现在的我。】
青年的一系列举动都快把他绕晕了。
他的视线在神像和青年之间来回几次，什么现在过去的，不就是生命的不同阶段吗，需不需要分这么清楚？
他一个从猫变成人，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完全没有这种意识。
该说对方是想得太多，还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总而言之，许愿就可以了吧。”他决定换一个话题，“如果我向你许愿走出这片林子，你也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说罢，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对方。
只见后者先是点头，而后又微微摇头，和第一次被询问是否知道如何出去的时候表现相同。
他不由地一阵沮丧：“这样的话，还算什么神啊……”
明明只是找到一条出去的路而已，比起曾经那些人类提出的愿望，实现起来应该都要简单的多吧。
他有些扫兴地放下神像，像先前那样躺了回去。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还跟对方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袖子又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他抬起头，有些不解，不是已经可以说话了吗？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青年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被这个动作都整出心理阴影了，于是想也不想就甩开了对方。
“有话说话，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我们很熟吗？”
青年闻言呆了一下，顿了顿。接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脸上原本应该是嘴的位置，一边摇头，一边再度指向被放在地上的神像。
空白的面孔向着少年投来注视。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是只有触碰到那个像，才能听见你说话是吗？”
青年点头。
“这样啊。”他也跟着点点头，“那正好，我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聊。”说罢，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夜已深，林子里的大多数居民都睡下了，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隐约蝉鸣，仿佛还在拼了命地延续着已经逝去的夏天。
可是，夏天注定结束，秋天不会持续很久，冬天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很快就又会春暖花开，四季轮回之后，当夏天再度降临，鸣蝉声也会随之复活吧。
复活……
多好听的字眼，但就算是耳朵听起来毫无差别的蝉鸣，实际上也是全然不同的——因为死在这个秋天的蝉，也不可能在下一个夏天复活。
就像埋进土中的尸骸无法再次长出血肉。
——不，就算长出来了，也不是同一个东西了吧。
——否则，又怎么会有行尸走肉一说？
脑中闪过无数幽暗的念头，像是晦暗雨季连绵倾斜的雨丝。
从白天到黑夜，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阴雨将他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雨水顺着脸颊发梢不断滑落，却再也无法在已经被雨水浸湿的墓碑上留下丝毫的印记……
真冷啊……
他在黑暗中默默抱紧了自己，可还是会觉得冷。
随着时间的推进，在冬天正式来临之前，接下来也只会越来越冷而已。如果到时候，还是无法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可能真就永远都离不开了。
迷迷糊糊间，他像是听见了轻微地窸窣声，接着像有什么东西自身后默不作声地靠了过来。
然后是——
令人安心的、似曾相识的怀抱。
……终于回来了吗？
他想向对方如此抱怨，但奇怪的是，嘴巴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开……大概是太困了的缘故。
转念一想，又觉得回来了就好。
中途被吵醒，总胜过一整晚都冷冷清清睡不踏实。
他于是侧了侧身子，像从前那样反手抱住了对方，在半梦半醒间微微扬起嘴角，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