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气息也惊醒了界山更高处的某些人。
一位身着素裙、眉宇间透着淡淡忧愁的貌美女子,突然从一处小院中冲出,望着下方的山石之间努力张望着。
一名同样身着素衣、步履沉稳的年轻男子跟着她走了出来,小心的护在女子身后,生怕她从这里摔了下去。
“是他来了对不对?”女子突然转过头,激动的对着男子问道。
“是他!”男子扶着激动的女子。“这是往生剑的气息。”
“他终于来了!你看看我,有没有变老变丑,他还能认出我吗?”
女子双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这幅几乎完美、且透着些许慈爱的面孔,都不能让她满意。
“你一点也没有变,他一定会认得你。”
“真的?”
“真的!”
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女子见状心绪稍安,转过身继续看着下方。
“我们下去见他好吗?”她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可声音依然在轻轻颤抖。
“再等等,很快就能和他相见了。”
在二人站在院外张望的同时,界山最高处的一棵枯树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抖落身上的枯叶,扭头看了一眼山下之后,换了个姿势继续垂下头去。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他关心。
“你本是这么多年来最有天赋的一个,为什么不珍惜!”
袁汉双拳相交挡住往生剑,头发和衣衫被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猎猎作响。突然爆发的挚启令他颇感压力,但更多的是惋惜。
“我想做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工具!”
挚启抽剑回身,血光亮起又是一剑斩下。在冰冷而阴郁的气息之下,就连袁汉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原本在激战中的其他人,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凝神屏息抵御杀气对自己心智的侵袭。
喧嚣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拳剑碰撞的脆响,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铛铛铛!”
袁汉的身体宛如金石铸就,尽管一直被压制在下风,但仅凭双剑便接下了挚启狂风暴雨般的剑势。
不过挚启敏锐的注意到,他双臂连着拳头上的金光弱了不少。想必这种以肉身强撼灵兵的手段,对他来说也消耗颇大。
尤其是他此刻面对的,是被往生殿称为镇殿之宝的往生剑。
回荡在石阶上下的声响,引动四周的黑石也跟着颤动不止。这对于吴忧等南朝修士来说并不起眼,但却让从小就生活在此地的萧攸等人面色大变。
萧攸瞪大了眼睛看向四周,随后将目光投向常俊等人。得到他们摇头不知的答复之后,他心中顿时翻起滔天巨浪。
萧攸自记事起,就被长辈们交代不可轻易损毁界山上的一草一木,尤其是随处可见的黑石。
年少的叛逆使得这群年轻人中没有一人恪守规矩,但每一个试图用黑石证明自己的少年,最后都被其无法撼动的坚硬折服。
这山中的每一块石头仿佛都和整座界山连成了一体,成为了每个年轻人从识境到命境想要征服的对象,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他们一度以为这些石头根本就非人力所敌,山中的所有形状都是自然而成。
直到他们能离开居住地走向更高处,看到了一座座匠气十足的石屋,才意识到真的有人能将整个界山当做画布一般为所欲为。
而这个人,正是他们无缘得见的往生殿殿主。
萧攸从收到信符从山下赶来之时,在半途瞥见了黑石上那道新生的剑痕。
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记忆错乱,直到此时看到四周的顽石与剑势共鸣,他才明白这一切的源头所在。
“嗤!”
一道意外的声音打断了萧攸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片血光划过,袁汉那双金色的拳头竟然被往生剑切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裂口。
诡异的是,这条裂口中没有血液流出,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仅仅十个呼吸的工夫,裂口便消失在袁汉右手背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是……”
满山修士屏住呼吸。如果说以肉身与灵兵相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那么这种伤口瞬间复原的手段,就已经开始让他们怀疑南朝三千年修行史的真伪。
无论是修行启蒙之初留下的典籍,还是这几千年来口口相授的传说中,从来没有过这等骇人的画面。
若不是他们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袁汉的血脉之力,恐怕都要将他当成某种妖物。
“圣主可曾见过这种手段?”
挚启和袁汉再次斗在了一起,徐柘趁着众人惊叹之际,走到吴忧身边低声问道。
“没有,至少我做不到。”同为血脉修士的吴忧,也十分羡慕这种本事。
“据说血脉修士会随着血脉之力的传承一代不如一代,圣主同为血脉修士,却触摸到了念境的门槛,不愧千古第一天才的美名。但世人对圣主来历却一无所知,不知……”
“你在这时候打听我的来历?”吴忧脸色一肃。“你怀疑我?”
“岂敢。”
徐柘罕见的挤出一丝笑意,试图两人之间的紧张。
“他们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左右也是闲着。而且这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半程,多打听些事,死得明白点。”
“谁说我们会死?”吴忧冷冷道。
“难道圣主还有什么后招?”
“不是我。”吴忧转过头看向激战中的二人。“是他!”
徐柘随着吴忧的目光转向战场,只见手持血剑的挚启也化成一抹血光,一遍又一遍的撕裂着袁汉如同金铁般的皮肉。
“滴答!”
终于在经历不知多少次开与合的循环之后,一滴鲜血从袁汉指尖滴落。血滴落地之声微不可闻,却如同惊雷响彻在众人耳边。
“袁老!”
向来波澜不惊的常俊骤然失色,或者只有久居界山的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南朝一众修士不解的看着焦急的常俊,不明白些许皮外伤,为何会引得这位懒散的中年人如此激动。可接下来的一幕,立马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只见袁汉被金色覆盖的双手突然光芒一敛,紧接着数十道触目惊心的剑伤突然出现,覆盖了整个手心手背,外翻的皮肉里透出清晰可见的白骨,看起来十分骇人。
“啊!”
突来的惨状让不少人惊叫出声。他们不明白方才看上去刀枪不入的袁汉,为何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他们脸上的讶色还未散去,一道由内而生的金光再次覆盖在袁汉的双拳之上。狰狞的伤口在一瞬间全部愈合,连一丝疤痕都不曾留下。
若不是方才那一幕有身边众人一同见证,他们恐怕都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瞬息间的变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唯有挚启在袁汉的双目中察觉到一闪而过的疲意。
“我以为你会全无弱点,原来你这副老态,是真的。”
这句话并没有夸大,挚启从怒火冷静下来后,面对袁汉几乎无懈可击的自愈力,一度看不到任何取胜的希望,只能无力的挥出一剑又一剑。
“越是强大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袁汉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弱点。
“我不懂。”两人说话间,挚启的手中的剑并没有停下。“按照身后两位前辈说法,你已活了千年以上。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寿命更大的代价。”
“如果我说我曾经是位长生者呢?”
“长生者!”挚启听到了身后的惊呼声。“所以这世间真的有长生者?”
“当然,命境能活千岁,念境自然活得更长,更不用说念境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只不过长生不是永生,修行总有停滞不前之时,人的寿命也终有尽头。”
“居然真的可以长生!”
“念境也不是修行的终点!”
南朝众人一片沸腾。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笼罩南朝数千年的大限桎梏,如今听到自己的愿望并非虚妄,顿时觉得之前经历的所有都有了意义。
“其实这些在山的另一边,是人人皆知之事。”那一滴血滴落之后,袁汉仿佛换了个人。“你们或许有机会看到。”
“有机会?”
挚启愕然。
他们一路从山脚向上,几乎每一次与往生殿相遇,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手段阻止自己上山。
甚至在不久前,袁汉还亲口下达了格杀令。
莫不是方才的那一次受伤,真的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我多问一句。”袁汉挡下往生剑停在远处。“方才你与往生剑合为一体的那招,是何时炼成的?”
“那招?”
挚启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一剑。那不过是他一剑接一剑的消磨掉了耐心,情急之下斩出的一招。若不是袁汉可以提及,他或许都不会在意。
“不过是我意外所得,之前从未演练过。”面对袁汉突来的坦诚,挚启也不打算隐瞒。
“原来如此。”袁汉突然对着挚启笑了起来。“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
“什么意思?”挚启眉头紧皱,总觉得眼前的对手变得有些奇怪。
“不重要!刚才那招不错,既然你是新得来的,那我就帮你练习练习。”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音,一直处于守势的袁汉突然主动冲了出来,在双拳的金光闪耀之下,重重砸在了往生剑的剑身上。
“咚!”
一声闷响让挚启双耳险些失聪,胸前传来的巨力更是将他震得脏腑移位。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自己和往生剑手下疲于应对的老者,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挚启还未站稳脚跟,袁汉的拳头又逼到了脸前。在短暂的失神之间,他瞥见了袁汉脸上不寻常的潮红,但当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咚!”
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挚启匆忙祭出的长剑上。这一拳附带了一丝袁汉的血脉之力,顿时让挚启体内的气血沸腾了起来。
“嗬!”
挚启呼出一口热气,气血加速流转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烫。脸色看上去比袁汉还要红上几分,倒是与身前的往生剑十分相洽。
往生剑在袁汉的重击和挚启的气血变化影响下,带着三分兴奋与三分不甘,发出阵阵颤鸣。剑身上的血光开始向周围蔓延,很快将挚启也包裹进去。
终于在袁汉第三拳到来之时,一人一剑连成了一片,紧接着两道妖艳的红芒从血光中穿出,迎上了这一拳。
“咚!”
漫天金光飞舞,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抛向四周,袁汉倒飞而回,重重撞在黑石上才止住身形。
突然逆转的形势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妥,反而盯着挚启放声大笑起来。
四周的围观者目光呆滞,没有收到袁汉莫名笑声的丝毫影响。因为他们也和他一样,正在直直的盯着挚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