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启哥哥,我们不进去吗?”
一个月后,也就是应天四十五年二月,挚启和小灰站在了建康城的南门外。
这座令他几度深陷旋涡的千年雄城,给他留下了太多无法磨灭的记忆。至今这座城里还留着他的许多好友、三两长辈,以及一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女子。
“先不进去了。”挚启深吸一口。“吴忧前辈传信在丹城外汇合,我们得早一些,不好让前辈等着。”
“噢。”小灰有些失望。“那我们回去的时候顺路看看真姐姐,好吗?”
挚启迈出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大步朝东而去。
三十里的路程在挚启高频的踏步之下,不到半个时辰便消失在身后。当挚启停下来时,身后气喘吁吁的小灰险些撞了过来。
“你、你走会这么快做什么?”
挚启没有接话,而是朝着前方的空处躬身一礼。
“晚辈来晚了。”
小灰怔怔的望着空处,不明白挚启在和谁说话。可这句话刚落音,吴忧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
他似乎已经来了许久,直直的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那座高塔发呆。
“时间正好。”吴忧转过身笑了笑,然后盯着挚启看了许久,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独自摸索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看来还是低估了你。这声前辈,我以后是受不起了。”
“光凭前辈当年对小灰的照顾,我们再多的敬意也是应该的。”
“她当初也帮了我不少。”
吴忧冲着小灰笑了笑。他已经从麒麟口中得知了小灰的身份,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捡来的小兽,竟然是一头幼年白讙。
两人时隔五百年再次有机会独处,身上的气息却已经大变。好在他们都不是健忘之人,相互打量了一阵之后,小灰看着吴忧的眼神便陷入了疑惑之中。
“前辈以前来过丹塔吗?”挚启岔开了话题。
“来过一次。”这句话让吴忧重回过往的记忆。“不过那时候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塔,凌焕也不会躲在塔里偷看。”
挚启惊诧与吴忧的眼力,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丹塔最高处,却不想在一阵模糊之后,自己竟然也看到了塔顶窗户后的凌焕。
挚启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他可不记得自己能有这般眼力。
“念境的奇特之处,我也摸索了许久。”吴忧看出了挚启的疑惑。
“前辈已经是念境?”挚启脱口问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对,前辈曾说过南朝从未出过念境修士。”
“我和你一样,不过是窥见了一点念境的皮毛,离真正的破境还有千万里之遥。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南朝修行界数千年来能走到的最高处。”吴忧话语中满是哀叹。
“徐柘和凌焕也是如此?”
“他们天资比你我还差些,尤其是凌焕。他对丹药太过依赖,能有当年的修为,还是得了忘忧丹之功。”
说话间丹城大门轰然开启,一队气势不凡的人马浩浩荡荡步出城门,缓缓朝着三人走来。
所过之处有弟子立于两侧,脚下的泥泞道路被随队的土行修士修葺平整。两里地的距离,来人更是走到一半便下马步行,尽显对来客之尊崇。
“晚辈丹塔现任塔主凌渡,恭迎二位前辈。”
吴忧理所当然的受下这一礼,挚启则微微侧开了身子。他与凌渡恩怨早已两清,若真要算起来,他或许还欠了对方几分。
“凌焕呢?”吴忧冷冷道。“摆出这么大阵仗,却不见正主前来,这就是丹塔的迎客之道?”
“圣主息怒。”凌渡弓着的身子埋得更低,却不见任何慌乱,显然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家祖与圣主多年不见,偶闻圣主重新入世并来到丹塔的消息,心情激动难以平复。为了不在跟前圣主失礼,如今正在塔中静心以待。”
“哼!他这奸猾的做派倒是不输当年。”
两位前辈斗气,丹塔众人都不敢接话。眼见这样双方僵持着没有结果,挚启站了出来。
“既然横竖都是要进城,不如上塔会会他。”
由于雾隐山柘圣前几年频繁出现,并牵动了一场即将开始界山之行的缘故,与之处在对立面、并且对界山之行态度不明的丹塔受到了不少冲击。
许多昔日常驻丹城的宗门撤走了弟子,历来交好的门派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虽然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有所牵扯,但至少明面上站在了雾隐山一边。
因此当挚启步入丹城,看到其中寂静萧索的画面时,一时间不免有些唏嘘。
遥想当年因为丹会之故,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满城修士熙熙攘攘的情景,是他头一回感受到圣地的号召力。
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即将走向衰落的景象,不知凌焕如此执着于雾隐山相争,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得到了往生殿某种承诺。
凌渡将三人送到八层就默默退去,大抵是凌焕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在人前低头的模样。
挚启推开九层石厅的大门,一阵黑暗猛地袭来让他失去了视觉。短暂的适应过后,一道微弱的阳光出现在视线中,也让他看清了这个曾经险些丧命的老地方。
得益于凌焕寄魂重生,这座象征着丹塔至高权力的石厅也焕然一新。四周摆满了各种灵物与典籍,桌榻椅台一应俱全,就连中间那个曾经熄灭的大丹炉也重新燃起了炉火。
几扇窗户突然被推开,阳光从四周射入,终于将模糊的景象清晰的呈现在三人眼前。
一直藏在黑暗中的幽老出现在窗边,而他的身侧,正是盯着缪风躯壳的凌焕。
吴忧与凌焕目光交汇,眼神中闪过许多情绪,却都没有开口。就这样对峙了近半刻钟,最终还是凌焕败下阵来。
“拜、拜见圣主。”
凌焕的语气与身体都显得十分僵硬,但还是微微躬下了身子。可吴忧接下来的话,让他险些跪了下去。
“凌焕,别的不说,你这副身子选得是真不错。比当初又老又丑的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噗嗤!”
小灰忍不住笑出声来,挚启同样莞尔,就连一旁的幽老也低头憋着笑,凌焕双腿一软,扶着墙才站起身来。
“圣主说笑了,在下也是身不由己,为了活下去。”凌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在面对吴忧之时,他总有种莫名的畏惧。
“那你好歹选个资质好的,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凌焕一时无语。
“前辈。”挚启突然插了进来。“当年他最初选的是我。”
“你?”吴忧嘴角微微抽搐。“他果然没什么眼光!”
当年无忧殿之殇与凌焕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尽管奸猾了些,也不至于让吴忧大老远跑过来教训他一顿。
讥讽了对方几句之后,吴忧那股无名之火渐渐平息下来。简单聊了几件旧事,过去的回忆竟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