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雾隐山也没想到,时隔三百年之后,柘圣再次开坛讲道,竟然会引来南朝数万修士齐至。
这三百年间南朝局势风云变幻,有诸多之前默默无闻的宗门崛起,也有一众年轻天才名扬南朝。
其中就包括已经死去八年,仍停在临安城一座小院中的挚启,他的名字至今还挂在道碑的最高处。
在此期间,雾隐山的名声也随着潮起潮落几度起伏,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柘圣天下共师的地位。
许多人没有经历过当年的盛景,可却在三百年间崛起的宗门与高手身上,都看到了柘圣的影子。
如今柘圣重出江湖,他们也想体验一下一朝得道、顿悟破境的感受,也想见证那些因为岁月而错过的东西,到底有多么惊艳。
所以他们来了,他们都来了。
韩染拉着榆婧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枯坐八年只为见情郎最后一面,这个传遍大街小巷的故事,让如今榆婧的名头已经盖过了整个玄杳嵊。
山脚下的小镇已经扩建到了两里地之外,穿过厚厚的人群,足足用了她们一刻钟。
四周传过来的声音多是赞许。毕竟挚启生前名声并不好,一个名门居高位的女子,与一个四处惹事的浪荡子互生情愫,即便是在感情淡薄的修行界,也是受大多数人欢迎的话本。
其中夹杂着几道隐晦的讥讽之声,被韩染与榆婧直接无视,因此当他们行至山脚下,看到前来迎接的季芸时,心情还算不错。
“晚辈雾隐山木脉季芸,迎韩宗主与榆院主入山。”
“劳烦当代雾隐行者,是我玄杳嵊的荣光。”
“季姐姐!”
韩染客套了两句,榆婧则直接挽起了季芸的臂膀,随后在无数道艳羡的目光中,转身没入了雾隐山的山门之中。
“大宗门就是好啊!”
无需遴选便可直接入驻山中,是雾隐山对各大宗门的优待。毕竟道碑三榜上大多数名字皆出自大宗门,出于对南朝修行界未来考虑,这无疑是最合理的安排。
“要是羡慕,你可以找个大宗门加入。”
“我要是有那天赋,何至于凤凰落鸡群!”
“你说谁是鸡呢!”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仅仅以为一句话就变成了一场唇枪舌战。
修行者活得很久,结下的恩怨就不免很多。如今山脚下的这些人,随便拎两个出来,说不得就是两家仇怨颇深的宗族后人。
关系错综复杂再加上人实在太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成了这些年司空见惯之事。
好在这些人还记得这里是圣地门前,仅仅是靠着嘴上的工夫分出胜负。就算有人实在受不住气想要一展拳脚,也会约好了找个远离此地的僻静之所。
在不停的争执当中保持平衡,就是当下雾隐山外最好的写照。
由于雾隐山并没有说明柘圣开坛的具体时日,所以从进入应天四十年开始,各州府的官道上挤满了往临安方向的车马。
这些赶在最后时间出发之人,多是些资质偏弱、抑或出身于小宗门的修士。他们知道自己得听圣言的机会渺茫,原本不打算掺和这种大事。
可最终或受人挑弄、或心有不甘,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悸动,选择了放手一搏。
坐落在建康府溧水县的焦土派,便是众多不甘心的宗门之一。除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焦土派的名字在修行界鲜少为人所知。
唯有两次在属地之外溅起点水花,还是靠着与挚启产生了些许联系。
如今这支由几匹快马、一辆马车,以及十来个年轻人组成的队伍,便是自建康府一路南行,刚刚抵达临安城外的焦土派一行人。
这些年轻人御境的修为,在如今临安周边很不起眼,不过他们望着京城与西湖时痴醉的神情,倒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
突然前后两人在目不暇接的美景中走神,马头马尾撞在了一起。两位同门尴尬对视,也惹来路人一阵哄笑。
“怎么了?”
后方的马车车帘掀开,附近的年轻人立马凑了过去。
“午师叔,是两位师弟走了神,不小心撞上了。”
“当心些,莫要耽误了时间。”
车帘落下时,朝阳恰好透过缝隙映入马车中,照出了一张沉稳中带着一抹阴鸷的脸。
若是挚启在这里,必然能认出这个与他有数面之缘,还颇有些交集的故人——午修。
二十年的时间,午修从当初那个在建康城外争夺猫兽的小派弟子,成长到如今焦土派实权长老,也算得上十分励志。
若是放在寻常小派出身的修士头上,的确已经是出人头地,值得沾沾自喜的结局。可对于午修来说,却远远不够。
这不是因为他贪心不足或者自视太高,而是在他第一次踏入溧水县以外的江湖时,就遇到了那个光彩夺目、影响他一生的男子——挚启。
如果同样出身溧水县的董泝得丹塔青睐,成为炼丹大师,还可以归咎于他遇到了一个好师父。那么亲眼见证挚启对手从自己,变成了如阳珏这般在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修士,则彻底激发了午修对天命的不甘心。
也正是这种不甘心,让从建康城那个视挚启为友的单纯修士,变成了在临安城外为阳珏指路,只为宣泄心中不忿的阴毒之人。
这一指没有对挚启造成太大的影响,却彻底改变了午修的人生。凭着阳珏像扔垃圾一般抛出些许灵物,午修成了整个焦土派资源最好的弟子。
他也没有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凭着心中的那股执念,一路斩关破境来到了势境高阶。
对于他这种资质平庸的人来说,能走到这里已经是邀天之幸,但他还想更进一步。于是在所有长老不看好态度下,领着一帮年轻弟子踏上了前往雾隐山的征程。
如今来到临安在侧,雾隐山遥望可及。
“哎哟!”
重新启程的车队走出没几步,前面一阵惊呼声响起,车马再次停了下来。午修知道在临安城花团锦簇的景色面前,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定会把持不住,轻挑门帘走下车来。
“我说你俩好歹看着点路啊!”
车队最前方,一个弟子恍惚间险些撞上了两个路人。
这两人一身黑袍裹得严实,这身装扮在那些被不甘驱使来到雾隐山,却又害怕被人嘲笑的小宗门弟子中并不罕见。
他们没有说话,反倒是年轻气盛的焦土派弟子发起了脾气,很快就引来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在如今的临安,最不缺的就是维护正义的年轻修士,更不用说这看似不起眼的冲突,已经将繁忙的临安官道赌了个水泄不通。
“这位道友好没道理,差点将人撞了不说,还吵嚷着要别人小心些。不知是哪个大宗门的宝贝弟子,居然这般跋扈!”
“大宗门又如何,这里可是雾隐山脚下。还有比圣地更大的宗门吗?就是丹塔的弟子来了,在这也得讲道理!”
话里提到雾隐山,立马在人群中引起了了共鸣。他们都是为了一睹柘圣风采而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圣地的机会。
恰逢其会的焦土派,便成了他们最好的踏脚石。
“诸位,就算要讲道理,也不好将整条路都堵了。不如先撤到一旁,如何?”
眼见午修这位势境修士出面,一众年轻人的声音立马弱了几分。
见着焦土派一行人真的让出官道,停在了旁边的林地里,方才还想借势立威的人群一哄而散,唯有两位一身黑袍的当事人跟了过来。
“方才是我焦土派弟子行事鲁莽。若是惊扰到了二位,我们愿意拿出些灵物以表歉意。”
午修明白以焦土派的实力,雾隐山附近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为了不至于还未抵达目的地就惹祸上身,他果断放低姿态以求和解。
两人不为他的话所动,唯有个头较高的那个听到焦土派的名字时,黑袍下的身子转过来看了看午修。
“如果对灵物不满意,二位也可以提个要求。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午修话语间显得有些卑微,让一众焦土派弟子憋了一股闷气,只得拍打着树木来发泄。而两位黑袍人一直沉默不语,则让他们的憋闷达到了顶点。
方才惹事的年轻人一怒之下冲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午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午修看着二人等待了许久,直到想好了第三个办法。他正要说话,不想被对方抢了先。
“我二人的确有个小请求。”
开口的是一个雄浑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顿时让午修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但说无妨。”
“不瞒前辈和几位道友,我们也是刚到临安奔着雾隐山去的。只是这地方人生路不熟,又只有我们两人势单力薄,所以想找你们结伴前往,不知……”
“这个当然没问题!”
听见有人求到自己头上,几个年轻人弟子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下来,丝毫没注意到午修脸上的犹豫。好在他没有深究此事,笑着将表情遮掩,随着弟子的话点了点头。
整装重回官道,焦土派众人很快了解到,这二人是从南面一个小宗门偷跑出来的弟子。
他们和午修等人一样,心有不甘却又不为宗门认可,于是便循着自己的想法来到了这里。
相似的遭遇立马让年轻弟子和二人打成了一片,同时也接受了他们为避开相熟之人遮掩相貌的做法。
一群人欢声笑语间继续向东,唯有马车中的午修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