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圣?”听完这个故事,挚启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他回想起与徐柘的短暂相见,除了因为处在枯期的外形令他意外,其言辞之间彰显的气度与格局与传说中的圣者并无二致。
可如今听到这位在修行界受世人尊崇的柘圣,是毁了浮生院的罪魁祸首,他如何也不敢相信。
更何况从许聪的描述中,他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徐柘知道浮生院的由来以及他们所做的牺牲,还是不辨善恶的站在了浮生院对立面。
“有什么不可能,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又能对他了解多少!”
提起徐柘,夏峪满脸愤恨中带着几分鄙夷。只是挚启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压下心中仇恨,在雾隐山脚下的临安成蛰伏了百余年。
“且不论柘圣品性如何,浮生院与雾隐山隔着整个南朝,从未有过任何瓜葛,除了历代织梦者之外,浮生院弟子也极少在修行界行走,他为何要对浮生院出手?”
“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许聪接过话头。“我能想到的答案便只有往生殿。”
“又是往生殿?”挚启眉头紧锁。“往生殿到底是什么?”
“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强大势力。相传祖师在扎根于此,建立浮生院立下宏愿之前,也曾在游历过很长时间。南朝许多传说之地都留下了他的脚印,其中就包括隔断了整个北疆的界山。而那时,往生殿就已经存在了。”
“往生殿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浮生院后来有许多先辈到过界山,尽管他们不如祖师那般从容进退,可都留下了不少关于界山上的线索。只是往生殿的事,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
“一个强大无匹的势力,却数千年来不为人所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道。”许聪长叹一声。“他们虽然明面上不见踪迹,但修行界历史的所有起落,都能看到他们插手的痕迹。而他们为数不多的真正现身,都是与往生剑一起。但那些与他们有过交集的人,要么死去要么选择闭口不言,所以他们才能将自己的神秘维持至今。”
许聪与挚启的对话,夏峪二人也听得十分仔细。他们只是在各自的经历中窥见了往生殿的一角,真正听到他人说起这个神秘势力的过往,也是和挚启一样初闻。
“往生剑?”挚启卸下身后的布包,喃喃低语着。“往生剑又意味着什么呢?”
“往生剑出自往生殿,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几次现身南朝,都是在修行界鼎盛之时,而且总会伴着无尽的杀戮。至于往生殿想要用它做什么,不知道。”
“你将浮生院灭门之祸推给往生殿,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对于当年之事,夏峪始终无法释怀。
“除了往生殿,我实在想不到谁能令人魔、玄家,还有修行界的所有宗门齐聚曲障山。”
“人魔也听命于往生殿?”挚启惊讶得几乎蹦了起来。
“这只是我的臆测而已。在浮生院与人魔的对峙的岁月里,有着各自的盛衰。可即便在人魔最强大的时期,他们也只是进入三郡腹地,从未进入过外面的南朝修行界,甚至连边界都不曾靠近。或许他们不是听命于人,但一定是嗅了什么危险。”
“说得越来越玄乎了!”夏峪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修为止步不前,讲故事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
“或许你不信我,但当年大战之时,我的确感受到数道隐藏在暗处的强大气息。而且往生殿的动作并非无迹可寻,千年前的九曲渊,五百年前的无忧殿,这些地方的消亡都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九曲渊的圣主悬挂于陨圣柱,也是往生殿所为?”
“当年他野心太大,而且将第一个目标便瞄准了界山,很难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往生殿的每一次出手都伴着一个强大宗门的消亡,大概当初浮生院也是如此吧。”
“你是想说浮生院之所以招来大祸,是因为宗门实力太强?”夏峪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哈哈哈!许聪啊许聪,你已经老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在夏峪的讥笑声中,挚启回忆着这些年关于往生殿的所见所闻。
他在五年前从楚嫣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毕竟两位已经死去的蒙师以往生殿的名义重新出现,就注定这个名字非同寻常。
之后的几年里,他先后确认了常俊、凤姑、翎家姐妹皆出自此地,甚至就连同样已经死去的父母,也好好的活在往生殿中。
一次次的意料之外让他认识到往生殿的强大,但也在心中埋下了许多疑惑:往生剑究竟是何物?父母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是自己?
但有一点挚启可以确认:往生殿有一条希望他按部就班走下去的路,他们想摆布自己。
他用与生俱来的倔强与他们对抗,并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几乎走遍南朝。期间结识了三五好友,与几个宗门关系密切,还在被人遗忘的浮生院中修行十年。他也在与往生殿几次短暂的交锋中,了解了他们对待自己的矛盾态度。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如今夜从许聪口中所闻。他突然意识到这三十年来见到的修行界乱象,还有许聪口中提到的那些宗门纷纷蛰伏,或者正如许聪猜测的那般,是为了避免自己强大的太过显眼。
凌焕自当年无忧殿消亡后就选择闭门炼丹以求长生,雾隐山也在大世之争后以损失惨重的名义彻底封山。
偌寒涧从立派之初便鲜少理会世间事,厝叶园的厝叶命祖以及园主已有百余年不曾现身,伏淩川的江漪枯坐匡山巅,唯一露面的一次也是因为幽炎城的神秘敌人。
几乎所有参与过浮生院之战的人都低调行事,唯有那些将不知晓真相或者将真相埋没的宗门,在所谓的权力空档期争霸天下。
可让挚启不解的是:为何沉寂了百年的他们,偏偏在自己进入修行界的短短二十年躁动了起来。
“许老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嗯?”
春朝不可思议的看着挚启。此时的许、夏二人还在因为百年前的事争执不下,作为晚辈的他们自当不敢、也不该置喙,更不该在无法断定对错的前提下胡乱站队。
但挚启不仅站了,还选择了看起来是偏向名利的那一边。
“哼!”
挚启将自己所想缓缓道出,换来的是夏峪的一声冷哼。夏峪没有反驳于他,他或许因为不了解往生殿,从而不愿意相信许聪的借口。可作为身处临安百余年的御灵司司使,南朝各派的动向,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我有一点不解。”挚启看向许聪。“既然他们不想引起往生殿的注意,为何却在最近这些年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往生殿需要一个盛世。”
似乎预料到几人的疑惑,许聪继续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往生剑对往生殿意味着什么,可每当这把剑现身南朝时,总会有无数修士或主动、或受迫的冲将上去。每一个持剑人都会在不停的杀戮中迷失自我,直到突然从所有人眼前消失。
而这些冒出头来的宗门,除了迎合往生殿的需求之外,更多的是想借着这个契机谋求最大的利益。
每当往生剑消失之时,修行界毫无例外的都会进入低谷期,同时也是新圣地的孕育期。谁又不想成为下一个徐柘呢?
或许唯一例外的,便只有当年的袁建与吴忧,他们也算是一对妙人儿。
哦,对!如今还多了一个你。”
“每一个持剑人都会消失?”挚启念叨着这句,突然听出了话外音。“许老见过他们两个?”
“远远的见过,可惜他们来去匆匆,并未照面。后来他们建立了无忧殿,我却已经鲜少离开蜀地。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时,便是无忧殿与他二人的一齐失踪。”
“我还想问问当年他们是如何应对这把剑的呢。”挚启颇为遗憾的说道。
“每个人的经历与心境都不一样,你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还依然保持本心,想来也有一套自己的应对之法,又何必落入他人的窠臼。”
“许老说的是。”
挚启做恍然大悟状,躬身朝着许聪一礼,可许聪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那可以愿意接任浮生院院主之位?”
“这……”
挚启为难得没有起身,倒是夏峪的怒吼声化解了他的尴尬。
“不行!”
“师兄,你要是因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大可以冲着我来。院主之位事关浮生院数千年传承,难道如今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我……”
这是今夜许聪第一次在言语上压制了夏峪。其实夏峪十分清楚,许聪做的是最好的决定。
他与春朝早在百多年前就已经离开曲障山,或许这里还保留着他们曾经的身份,但二人早已不是浮生院的弟子。至于许聪与龚阳,一个行将就木,一个时醒时疯,根本无力维持这份传承。
他们能选的只有挚启,可挚启偏偏握着往生剑。
“你也说过,往生剑的持剑之人最后都会消失。你将浮生院交给他,与毁了它又有何异?”
“当年袁建没有消失,而是隐居罗冈山,最后死在了往生殿手中。”
许聪的话戳破了夏峪最后一丝倔强,可他依旧过不了心里这关。两人就这样四目相视,各不相让,在这片沉默的废墟中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