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爷爷,父亲他们真的是死于……”挚启失神之际,陶真拖着红肿的双眼来到了陶礼身旁。
“他们的确死于挚家兄弟、也就是挚启的父母叔叔之手。”陶礼将陶真扶起,指着已经陷入浑噩之中的挚启。
“可惜他们三人身份特殊,我暂时无法替陶家后人报仇。”陶礼突然转动手指,指向了何求等人。“不过这两人与挚家兄弟关系密切,又是挚启的启蒙之师,若是你想报仇,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两个。”
“我……”
陶真猛地抬起头,又眼神复杂的低了下去。此时她的内心一片混乱,丝毫不比挚启来得轻松。
一边是自己幼年相识、如兄如友亲密伙伴的父母;一边是自己的血亲长辈,如今这两方结下血仇,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挚启彻底乱了心神。
从凌焕口中得知何求出现在建康时起,他就知道有些事会不可避免的发生。见到凤姑、面对雾隐山和往生殿的对峙、知道自己的父母还活着。
他做好了各种准备,甚至连父母以往生殿的名义与自己相对的场景,也曾从他脑中划过。
但他从未想过,父母会是杀害陶家众人的凶手。
这样的结果,令过往那些他最珍视的关系成了笑话。他成了陶真的仇人,也无法再想以前那样面对偌寒涧众人。
他在修行界的朋友不多,今天却很可能要失去好几个。
他茫然的抬起头,试图在人群中找到一丝慰藉。可对峙的六人无心分神,宁樱尽管在他身侧,却一直防备着陶礼等人的杀招。
凤姑几人更想他拔剑杀人,挚启的目光最终飘向陶真。陶真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可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扭过头选择避开。
她过不了家人惨死的那一关,挚启的心绪则沉到了谷底。
“我还是劝你将他们都杀了。陶礼有句话说的不错,这两人与你父母交情颇深。杀了他们,陶姑娘心里说不定会好受些。”
凤姑到现在仍不忘劝挚启杀人。此刻挚启的理智已经被完全摧毁,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凤姑的方向重复着她的话语。
“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用你背后的那把剑。”凤姑开始试着诱导他。
“剑?”
挚启僵硬的从背后扯下布包,掀开黑布露出剑身,初生的剑灵发出一阵不满的轻啸。凤姑和陶礼看向彼此,同时在对方双目中看到一丝欣喜。
手握剑柄,杀意冲出脑海的刹那,挚启仿佛在一片迷蒙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此刻的他根本不想这道光芒的来历,而是将它当做最后的希望,想要紧紧抓在手中。
他握紧剑,站起身,任由往生剑牵引着自己缓缓接近那束光。
“挚启!你要做什么?”
宁樱察觉到他的异动,赶忙冲上来试图阻止。挚启回头木然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丫头,我劝你不要拦他。由他自己选择,你们还有活着的可能。若是你敢捣乱,我不介意将你们雾隐山的这些人全杀了。”
“你……”
面对凤姑的威胁,宁樱气结,当下的形势由不得她任性。她松开拉着挚启的双手,眼中满是哀求的看着他。挚启默默转身,没有任何留恋。
他握着往生剑缓缓靠近对峙的六人,宁樱、凤姑与陶礼的目光随着他移动。陶真埋在胸前的余光也瞥向那个方向,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挚启的状况令六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尤其是察觉到往生剑蠢蠢欲动的杀气时,针锋相对十多日的几人第一次有了相同的想法。可当下的形势已经不由他们掌控,只得看着一把鲜红欲滴的长剑慢慢接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挚启不停的重复着凤姑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最近的跛面身旁。作为看着眼前一人一剑成长的见证者,他太清楚往生剑的可怕。
尤其是此刻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更让他心中的恐惧透过眼神呈现在众人眼前。往生剑感受到几人滋生的负面情绪,兴奋的闪烁着剑身上的光芒。
“刺啦!”
红光划过烛火通明的正厅,带起一行热血抛向半空。剑身从跛面抬起的左手下方划过,由胸及背几乎将整个左半身撕开。
跛面的身子因为痛苦痉挛般的缩了缩,可感受到失衡的天地之力倾泻而来,他只得强忍着血肉剥离的感觉苦苦支撑。
溅起的鲜血四处飘洒,有几滴落在了挚启脸上。脸上的异样和温暖,令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摸了上去。
粘腻的触感夹杂着一股令人不怎么舒服的气息,他却将手指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咸的。”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所谓的话。真实的味觉立马将他从浑噩中拉出来几分,眼前的往生剑,鲜血,还有受伤的跛面,竟然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感受到持剑之人的变化,往生剑挣扎着想要痛饮鲜血,却被挚启下意识的握紧在手中。
“我不能杀人。”
听到这句话的跛面眼神复杂,大厅中央的凤姑和陶礼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事已至此,何不就势杀了他们?”凤姑突然开口道。
“我不能杀人,爹娘也不会杀人。”挚启没有理会凤姑,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握着血红色长剑慢慢朝大厅外挪去。
“我不能杀人,爹娘也不会杀人……”
“挚启,你……”
眼前挚启无视自己错身而过,宁樱试图将他唤醒。然而他拖着踉跄的脚步,口中念念有词的继续向前,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见着挚启已经来到了正厅门口,她踏出两步想要追上去。但想起还被困在这里的雾隐山众人,她又不得不止住了步伐。
与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陶真。看着挚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人共度的那些欢乐时光不禁浮现在眼前,令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一番。可当她看清的屋中摆设,尤其是那张承载了一家人欢声笑语的方桌时,所有的美好回忆立马被仇恨冲刷而去。
陶礼对眼前的结果十分不满,正要上前拦住挚启,却被凤姑挡在了身前。
“又让他走?”
“要是能逼着他去做,我们还用等到现在?”凤姑不满的哼道。
“哼!你们之所以二十年无寸进,就是对他太过放纵!”
“等到他众叛亲离,无路可走时,自然会回到既定的轨迹上来。”
厅中众人看着那道消失在远处的背影,脸上呈现出各不相同的复杂神色。
挚启的确不知道该去哪儿。
此时他丢了魂儿一般走在城东的街道上,唯有拖在身后的倒影与他为伴。他在向东走,只因为月色从东面来。
垂在身侧的往生剑在血色下十分打眼,吸引了不少黑暗中的目光。好在这把剑在南朝颇有凶名,拦住了不少借着夜色中蠢蠢欲动之人。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挚启口中的呢喃低语、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往生剑划过地面的铛铛声响成了城东唯一的曲调。
本该紧闭的城门不知为何大开,两旁的守卫退出很远,目送挚启出城。当城外幽深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时,两扇大门轰然合拢,而城内压抑已久的声音喧嚣如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