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的官道上,车轮滚滚停复驶。停三刻走一刻,令许多想要赶往城中过夜的旅人都有些着急。
可当他们站在高处,看清前方缓缓行进的车马之后,都不约而同的回到车中默默等待。
这条绵延数里的队伍最前方,是一辆由三百铁骑护送的马车。陆恒骑着马走在马车侧方,身后的禁军在跟在约十步的距离,整齐而安静,尽显皇城军队风采。
此时车厢中挚启与夏峪对坐两侧,挚启还不时掀开窗帘,试图与外面的陆恒寒暄两句。
“我的行踪是前辈告诉玉衡的吧?”
挚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但这些却在夏峪的意料之中。
“我们如今同为命境,官职相当,以道友相称即可。”他对挚启投来一个略显讨好目光。“其实不仅是玉衡,你这一路上的遭遇,都是出自我手。”
“我以为道友总要辩解一二。”
“没什么可遮掩的,你的处境自己很清楚,就算我不出手,这些麻烦也会找上门,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可我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挚启皱眉道。
“南朝虽然地域广阔,但也是个大牢笼。只要你身在樊笼中,就躲不开这些算计。就像你如今的境况,说不定也是被人算计至此。”
“是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都好这一口?”
挚启认可夏峪所说的话,但心中始终不痛快。一句老家伙甩出去之后,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夏峪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怎么说?”
“我遇到不少像道友这般年纪的,无一例外都会说话留三分。原本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却总要别人去猜,太不畅快。”
“活得越久,经历的人和事就越多,心中敬畏也就越多,自然会有许多顾忌。”
“那道友在顾忌什么?”
“你猜猜。”
夏峪扳回一城,笑着对挚启眨了眨眼。挚启不想再看到他,扭过头去和陆恒说起了话。
“陆将军,入了城选个好地方,请你喝顿酒。”
陆恒军务在身不敢接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感觉到身后的夏峪凑了过来,挚启又补了一句:
“就你和我。”
尽管不喜欢夏峪的做派,但挚启还是暂时接受了御灵使的职位。
毕竟就算他要前往雾隐山,也许得先入了临安城才能成行。而作为自己临时的寄居之所,他也从夏峪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御灵司的来历。
御灵司早在承乾元年,也就是现任天子登位之初便已经建立。
百年前正逢乱世,许多修行宗门深陷其中继而分崩离析,那些在风暴中受尽倾轧、无处可去的修士们看到当今天子的帝王之相。于是为了保命抛弃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转而投向了俗世的争锋中。
虽然修行界早有律条,修士不可插手凡人间的争斗,但彼时的修行界一片乱象,就连雾隐山也在风雨之中举步维艰,根本无人前来惩戒他们。
尽管他们在皇帝遍布整个南朝的征讨中几乎没有出手,但军中有修士坐镇的威慑力,足以令他的对手失了与之对抗的决心。这帮修士随着皇帝一路征战,最终在皇城南迁之时,也随之来到了临安城。
而御灵司成立的初衷,就是用来约束这帮停留在俗世的修行者。
虽然同属禁军下设,但与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相比,御灵司更像是一个独立与整个南朝军制的存在。不仅无需承担临安外城的任何事务,就连建制也与其他两司大不相同。
最初的御灵司只有一公三使,即御灵司公事总管一切事务,三大御灵使予以辅助。其他投奔而来的修士们皆在御灵司中受四人统辖,与其他两司共同维护皇城和天子出行的安危。
随后当朝天子在地方驻军,并生出在地方军中组建修士营的想法后,御灵司中大部分修士都被散到南朝各地,成了第一批军中修士。
御灵司中除了神秘的一公三使之外,剩下只是些负责联络各地的低阶修士,因此才会给修行界造成了不起眼的印象。
而御灵司被外派到各地时,大世之争已经结束。作为在这场大乱中消失的宗门遗留,见到一个个曾经与自家门派不对付的宗门崛起,心中不免对他们的恨意愈加强烈。
除了数千年的仙凡之争外,这种在修行界变迁中埋下的仇怨,也是军中修士与宗门修士争锋相对的原因之一。
当十年前那场席卷南朝的冲突爆发之时,去除有人推波助澜的因素,这些积怨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随着军中修士营在这场冲突中强势亮相,作为其直管司衙的御灵司反倒越发被人忽视。即便偶尔会冒出一两个势境,但在宗门林立的修行界中,也不过是一缕尘埃。
尤其是这十年来乱象频发,修行界宗派各怀心思,根本无心留意这个深受皇帝信任却毫无亮眼之处的司衙。
因此当夏峪以窥命境的实力以及御灵使的身份出现时,阳珏等人才会表现的震惊不已,并且压下了一切不安的躁动。
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那位天子的深不可测,也终于意识到这场仙凡斗绝不会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还是个大官?”听完夏峪的讲解后,挚启忍不住调侃道。
“一人,呃,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从小就不喜欢那些为官之人,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其中一个。”挚启自嘲的笑了笑。“对了,既然御灵司是一公三使,为何会空出了一个位置给我?”
“死了自然有空缺。”夏峪淡淡的说道。
“死了?从道友的修为判断,三使应该都是大修士才对,这样的人物也会死?”
“这世间哪有不死之人。”
“身在俗世饱受皇恩,又远离修行界的各种争斗,命境修士少说也有千年寿数,莫非死的那位也是个老家伙?”挚启似乎喜欢上了老家伙这个称呼。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世间的波云诡谲又岂是修行界才有,更何况我们那位天子也并非安分之人。”
“如今我们也算是替天子办事,这样品评他是不是有不敬之嫌?”
“这个你可以当面问他。”
“问谁?天子?”挚启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夏峪会当真。
“当然,你可是陛下钦点的御灵使啊!”
夏峪从挚启僵硬的面庞上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一路被叫着老家伙的不悦在这一刻终于释然,而马车也已经来到了临安城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