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启从东门离开时,守城的军士已经换了人。九月时节里的好天气,正是外出的好光景,随着修行者的渐渐退去,安仁县也慢慢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景象。
作为昔日安仁县的第一大家族,陈家的祖坟并不难找。在县城唯一修行者的支持下,陈家辉煌了大约三十年,期间重修故居、祖坟、祠堂这类事是每个家族繁盛后的必做之事。
即便被冯程灭族之后破败了几年,可随着陈家姑母的到来,如今的陈家的盛衰从重归昔日荣光的祖坟便可见一斑。
挚启在一众墓碑的前面两排找到了陈宁的父亲坟茔。将怀中的金铃取出,摩挲了一阵之后将其埋在了坟边——这是挚启自认为让他们一家人团圆的方式。
他曾见过九幽的景象,虽然不知真假,但死后去另一处相见,也是一种让生者与死者都欣慰的办法。
陈宁的尸骨埋在了建康陪伴她的幼弟,如今挚启又将她的贴身首饰埋在了陈家祖坟中。希望她能凭着对自己最珍贵饰物的感应,让他们一大家真正的团聚。
挚启在坟边矗立良久,他知道这种办法无法偿还陈宁对自己的恩情——即便他之前想尽办法为她的姑母和姑父延年益寿,但这已经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他本想将陈宁离家后的经历为其父母详述一番,但想到陈宁在大江上以及建康经历的种种,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只是极尽夸赞之词的描述了一番盛装打扮时陈宁的美貌后,他便默默的转身离开。
若是这些话真能传到对方耳中,他不希望他们在自己与陈宁口中听到不同的说辞。
怀揣着将往事放下的心思,挚启缓缓的走下山去。当临近官道之时,却发现一人一马停在路边,似是在等他。
“你在等我?”挚启没想到叶七会跟着他。
“在下这一日一直在思考道友的话,有些事还想请教一番。”
“你往哪边走?”
“往东。”
“那走吧,边走边说。”
两人策马并行,一位是略显冷酷的年轻剑客,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男男女女侧目。
尤其是两人身负铁盒、又有几分相似的装束,更人让不少年轻女子感叹心花怒放。
也不知是哪一家出了两个这么潇洒的公子哥,真是令人羡煞。
两人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赶路。期间叶七对于挚启昨日的话说了许多,深受宗门各种尊卑之说影响的他,似乎对俗世百姓还是有种抹不去的优越感。
挚启多数时刻只是默默的听着,直到他的话歪曲的太过时才会出言反驳。
挚启也想学着常先生那般,让叶七亲身观察、体验,而不是一味的说教令其改变心意。
两人行走了约大半日,日头西斜之时,他们来到一处岔路口,挚启勒马停顿了片刻。随后他皱了皱眉头,选了向北的岔路疾驰而去。
走上岔路之后,叶七安静的出奇。挚启对他突来的变化有些意外,在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半都是憋不住话的,就像当初的自己一般。
果然在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叶七忍不住开了口。
“我以为你会选择向南。”
“哦?为何?”
“毕竟按照修行界的传闻,你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了。而你当初为报家仇独自杀上厝叶园,显然是个大孝之人,不应该放弃近在咫尺祭拜亡亲的机会。”
“你是如何看破的?”叶七居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这是挚启如何也没想到的。
“安仁县陈家在二十年破败之后,如今的陈家是远嫁江州的女儿重建起来,是一家本分的生意人,与修行者没有任何往来。不过她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位名为陈宁的侄女,而陈宁恰好是挚启十多年前怒发冲冠与楼晟大战的理由。再加上身为修行者,居然前往陈家祖坟祭拜凡人,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心思缜密,有理有据,看来这些年你花了不少工夫。”
“挚启前辈虽然名声差了些,但却是一位实打实的传奇。”叶七此时已经执晚辈礼。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我与厝叶园的恩怨,就不怕我将你杀了?”
“前辈纵有杀神之名,但真正死在前辈手中的,比起多数宗门长老都要少上许多。而且晚辈当年蒙受前辈大恩才得以有如今的修为,就算被前辈杀了也无怨无悔。”
叶七说罢,竟然翻身下马朝着挚启跪了下去。三个响头磕完之后,饶是以挚启见惯了风浪的心境,也对此时的叶七有了浓厚的兴趣。
“这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前辈二人当年离开厝叶园时曾赠予晚辈不少丹药,这些年我在宗门与修行界中也接触了不少,可没有任何一种能有与前辈所赠丹药相似的气息和药力。直到那天我跟着前辈到了陈家,等前辈离开之后偷偷查看了那几瓶丹药,竟然与我手中仅存的几颗极为相似。再加上确认了前辈就是挚启的消息,我才将两位前辈的身影和眼前之人联系到一起。”
“你这股机灵劲儿倒是不输当年。”
“那比得上前辈当年潜入厝叶园解救季师姐。”见到挚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叶七满心欢喜。
“你可是厝叶园的弟子!”
“若没有前辈的丹药之功,哪有我如今的一切。”
“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前辈,你我年纪相差不大,兄弟相称即可。”
“是,挚启大哥!”叶七面色激动的望着挚启。
“这一路东行,不免要路过袁州,若是与厝叶园的同门相遇,可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这个大哥尽管放心,如今学着大哥这身装扮的年轻修士到处都是,而且大哥如今的相貌与画像相去甚远。除非是去年在鄂州城近距离接触之人,否则就是不易容改貌,他们也认不出来。”
“厝叶园对我最熟悉的是萧析,按如今流传的说法,他已经死在我手中,还丢了厝叶命祖的圣兵仿品。”
“这个……,大哥真的杀了他?”叶七皱了皱眉头。
“不管我杀没杀萧析,厝叶园都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不习惯替他人背上杀人夺宝的黑锅,待我得空了再去衡州城查个究竟。”
挚启说完轻拍马背,缓缓朝着东北方向前行,他此行的目标是隆兴府。
如今他的修为已经是势境巅峰,几次见过命境修士出手之后,他自忖已经对命境之力有了许多了解。可离开蜀地一年多却迟迟寻不到突破的法门,他想去那处水灵之眼试图窥得一丝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