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崔折腰询问,歪嘴汉子不禁思量起来,南山书生和那个死人面,是近来才在山下江湖中兴起的两位风头人物,论江湖辈分已然算是他的晚辈,但听说名声已经传到了旱水皇朝,也不知道真假,他也暗中打量过那二人,中规中矩,一位使刀,一位根底手段不详,但总归来说,称不上什么神秀奇才,中人之姿而已,能有风头出,想来也是暗中使了力的!
歪嘴佟胆也是近来才听说,山下江湖想要扬名出风头,只管砸银子便是,但凡你会些花拳绣腿,也能让一帮子拿了银子的腌臜货色吹捧成拳脚无敌的高人,说不定这二位正是趁着这股子妖风,才兴风作浪起来的!
“现在山下江湖比你我之前在的那个时间,已经不再纯粹,银子的气力可是比拳头大许多,撞上兜里沉甸甸的主,武人拳头再大,出拳前也得掂量掂量,你看如今的那些黄胄贵族,出门身边哪个不带上几个牙尖嘴利的护卫,以前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套,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你想想看,周身围一圈武人加剑修,论你拳头再大,也是双拳难敌多手,哎!”歪嘴佟胆略微感慨,如今江湖,无论是昔年铮铮铁骨的武人亦或是傲冷无双的剑修之辈,皆败在了“财利”二字之上,毫无半点所谓的风骨气概!
“听说那南山书生背景极大,旱水皇朝的几位皇子对其尊崇备至,私下尊称为亲师,不仅有黄胄在背后做靠山,就连江湖中的些许隐居高人,都极力推崇此人,视其为愿为抛却自家性命的知己,可想而知,此人为人处事之手段,或者说操弄心性的手腕,简直恐怖……至极!”崔折腰说话间,面上升起凝重神色,平常在村中,他始终是垂头耷眉的模样,永远像是被自家婆姨压榨到不行的凄苦惨态,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家婆姨讥讽除了床笫打仗还有些用,其他一无是处的倒霉汉子,会是一个自毁形象的心机深沉之辈!
“崔折腰,你个狗日的货,你有这点弯弯绕的脑壳,还他娘的整日装傻子,这也怕,那也怕,自家婆姨更怕,惹来多少无端口舌是非,出了事你就躲起来像个鹌鹑,反倒是你家那个大胖婆姨咋咋乎乎出来平事,早前还觉得你这男人当的真是连狗都不如,不过现在想想,村里那群家伙才是地地道道被耍的团团转的傻子,当然,也包括我佟胆,佩服佩服……”歪嘴佟胆感叹着说完,就执起桌上的茶水,以茶代酒,要自罚三杯。
“一壶小二两银子的好茶,你倒是识得好货,眼光不孬!”崔折腰瞥眼执杯而饮的歪嘴汉子,本想说两句你个狗日的也是个提不起裤子的货色,好消解一下心头积攒长久的愤懑,但不知为何看到歪嘴汉子执杯而饮的那股爽利劲,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就压在了舌头下,并未脱口而出。
过去山下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如歪嘴佟胆这般爽利的好汉,多如过江之鲫;如今的山下江湖,却俨然变了样子,原先只为“理义”二字变成了只为“利益”二字,出拳也好,挥剑也罢,却是将拳头和剑刃对准了良善弱小之辈,将老辈江湖人好不易打下的偌大大江大河,生生变成了恶欲金钱横行的臭水沟、淤泥池。
说实话,昔年之所以选择隐退江湖,金盆洗手,除开遇上自家的磨盘婆姨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就看出一些后起之秀,满嘴的仁义道德,替天行道,背地里却是满肚子的阴狠算计,尔虞我诈,当时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跟不上后辈人的思想,所以才做出退位让贤的决定,不过从这近五十年的山下光景来看,他当初的决定……似乎是个错误!
“山下兄弟说,南山书生近来与这刘掌柜交往颇密,而且时间点刚好是在旱水皇朝这场动荡爆发前夕,综合南山书生在旱水皇朝的势力,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南山书生一手做的局而已……只是不知道他苦心积虑搅荡一个皇朝陷入动乱纷争之中,民不聊生,流血漂橹,所为目的是何?”崔折腰瞥眼桌上的茶水,执杯喝了两口,他再不喝,这泡茶也就白白便宜了歪嘴汉子,这可是小二两银子一壶的好茶!
歪嘴佟胆呵呵一笑,起身执壶探身先给崔折腰杯子斟满,趁机再给自己见底的茶杯蓄满,掂量出茶壶里所剩无几,恰恰够一个人再喝一杯后,歪嘴汉子就开始细细品味起来,说道:“崔折腰,你说的这些旱水皇朝也好,长寿古国也罢,都太大太远,对于咱这屁大点的芙蓉镇来说,算是天高皇帝远了,就你刚才这套说辞,拿到山上村里去说,不说别家,就说你那只懂得床笫打仗的婆媳,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说明白于她听?”
不待微微皱眉的崔折腰说话,歪嘴佟胆继续说道:“崔折腰,你用你那平时不怎么使唤的脑壳想想看,山上那帮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究竟和山下这群丰衣足食的老爷们有什么分别?”
被歪嘴汉子如此一问,倒是出乎崔折腰意料之外,随即凝眉思量起来,而歪嘴汉子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窗外,欣赏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女子,二人谁也没有再言语,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都说出水芙蓉最美,可惜啊,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残花败柳,庸脂俗粉,远看还算尚可,近瞧都能瞅脸上的胭脂水粉来,涂的一个个像是登台唱戏的戏子,真他娘的误人子弟,谁眼神不好,铁定是要吃大亏的!”歪嘴佟胆趴在窗台,俯瞰着从楼下行过的一位位妇人女子,因为占据高位的缘故,自然也就有地理优势,不时能赏心悦目一下,嘴上虽然碎碎念叨,但也不妨碍眼睛狠狠的刮油。
如此看了一会儿,歪嘴佟胆总觉得嘴里能淡出个鸟来,随即出门唤来小二,点了几样菜肴和两壶酒水,拢共也不过二两银子,基本和屋里那壶茶水差不多的价钱,看着小二屁颠屁颠离去,歪嘴汉子咧嘴一笑,喃喃自语道:“得,还是崔折腰这个狗日的会来事,一壶无滋无味的茶水就换来老子这么一大桌吃喝,委实是读过书的啊,脑壳还是有点弯弯绕的东西的!”
进得门去,歪嘴佟胆也不再考虑什么面子,将茶壶里最后剩下的一杯茶水悉数倒进自己杯中,然后才放心走到窗台前,继续趴着欣赏山下风光。
“吃得这一顿,还能剩下个四五两银子,还上老孬那个狗日的一两银子,再买两坛女儿红……剩下的也就不过一两银子,这上下山一趟,一来一去,最后才落得一两银子,连他娘的一盒胭脂水粉都买不到,娶婆姨的银子啥子时候才能攒够,哎!”歪嘴佟胆思量着自己这点人尽皆知的心事,娶婆姨这种人生大事,对于村里诸多汉子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坎,只要家里能拿出二三十两银子就好,总有家户愿意将适龄女子嫁人,成就一番姻缘,村里多数取上婆姨的汉子,大多就是如此个情况。
只可惜轮到他佟胆,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也不知是谁在他和一位山下独居多年的俏寡妇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之际,传出风声说他床笫打仗的功夫不行,结果这桩美满姻缘也就戛然而止,惹得佟胆为了自证清白,愤懑之后拿上家底跑去那春江楼好一番兴风作浪,一连三日在那春江楼过夜,待再回的村里,歪嘴汉子不仅腰杆挺得笔直,而且说话的嗓门还和炸雷一样响,如此折腾一番,村里汉子再也没人再打趣歪嘴佟胆打拳不孬,打仗不行了。
经历过这么一场后,歪嘴汉子也就再没有什么娶婆姨的心思,平时和村里有婆姨的汉子打嘴仗,在姑娘嘴里听来的荤话也就成了拿手法宝,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汉子败下阵来,也有汉子不死心,拉出自家婆姨来叫板,歪嘴汉子不过是瞥一眼,莫名说了句“姿势不行”,就大摇大摆离去,等到看热闹的众人恍然大悟后,歪嘴佟胆也就至此一战成名,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能与崔家婆姨平分秋色的主。
屋门被推开,小二端着酒菜而来,上得桌后,歪嘴佟胆落座,看着一桌子平日不怎么吃喝的美味,说道:“崔折腰,你他娘的到底要想到啥子时候,难不成要等这桌子酒菜凉了,要是这样子,老子可不讲究什么规矩了,老子先吃喝着,等你啥子时候想好,啥子时候再吃喝吧!”
两荤两素,外加一汤,两壶酒水,这种菜肴对于山上村子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顶尖的珍馐美味了,可对于毕竟见过大世面的铁拳佟胆而言,也就是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而已,要是真留恋山下这种光景,昔年他也不会跑去隐居,做起一日三顿野菜加窝窝头的寡淡野夫了!
“想事情也是要吃喝的,再说我这壶好茶可是被你喝去大半,你回请一桌酒菜也没什么,合情合理!”崔折腰说着抄起筷子,一筷子夹去荤菜中的半数肉食,看也不看直翻白眼的歪嘴汉子,吃得津津有味。
“崔折腰,你说这次的灵脉事件,会不会是那南山书生刻意做出来的局,神明山山根的灵脉我可是瞧过无数次了,只剩下那口泉眼大小,若不是那个小姑娘终日去汲水,怕是灵气已经流散殆尽,这芙蓉镇地下,虽说与神明山根有接壤,但也不过是出了五福的远房亲戚,能有多大的灵气?”歪嘴佟胆吃着花生米,淡淡说道。
崔折腰想了想,说道:“这芙蓉镇地下,我之前仔细看过,确实有一根葫芦藤大小的灵脉,但……似乎和神明山根灵脉八竿子打不着,二者之间除了神明山周边尚有封神大阵禁束,这芙蓉镇也不是你我所想的那般简单,我在那葫芦藤灵脉周边,发现一座黄泥古台,似乎是……”
话说至此,崔折腰有些欲言又止,面色也跟着稍稍生出异样,仿佛是在忌惮什么东西。
“崔折腰,你放屁放一半,憋着不难受吗?”放下筷子,歪嘴佟胆啐骂道。
“说来也是古怪的很,你知道我在那座黄泥台上,看见了什么东西?”崔折腰瞥眼歪嘴汉子,也未和其生气,却是如此心有余悸地问道。
歪嘴佟胆似乎觉察出异样来,从崔折腰变色的脸上至少能看得出来,他所说的什么黄泥台上的东西,必然是什么古怪之物,思量至此,歪嘴佟胆暗自想道:“难不成还是活物不成?”
心里这般想,但嘴上却没这么说,歪嘴佟胆只是摇摇头,示意让崔折腰继续说下去,崔折腰正了正神色,沉吟一番继续说道:“那黄泥台上烙印着三幅画卷,其中看的最清楚的一副,画着女仙飞升的光景,其他两幅多有残缺,已经看不真切,到我揣测,与这幅女仙飞升怕是大有关联!”
“女仙飞升?”歪嘴佟胆听罢皱眉,这种近乎神话传说的故事,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天地,在他们所处的这方天地中,什么剑修飞剑斩头颅,都是出自说书先生嘴里的小说章节,剑修刀修确实有,但也只是拎刀持剑脚踏大地与人厮杀,万不能做到什么飞天遁地,缩地山河之类的神通,诸如他一类的武人同样如此,一拳砸出,也做不到什么拳开天地的地步,顶多打烂一堵墙已然是绝顶中的高手了!
崔折腰认真点点头,同时用脚踏了踏地,说道:“不错,确实是女仙飞升,因为这幅画卷,曾在神女峰碧月洞出现过,所以确定无疑,至于画卷中的飞升女仙是何神人,神女峰弟子千百年来也没有查清楚什么,因为这幅画卷出现在碧月洞的缘故,神女峰也就理所当然认为画上女仙是神女峰开山先祖,至于真假如何,已是无解!”
歪嘴佟胆“呵呵”一乐,轻笑道:“还真他娘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神女峰那帮自视清高的半老婆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