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尸佼方才吃了早饭,晃悠着来到一株歪脖树下,摆摊开张。
兴许是沾了早食摊掌柜没要早饭钱的光,尸佼屁股刚刚落座藤椅,生意就送上门来!
是一位衣衫华秀的富贵男子,一身富贵气息,打眼看去就知是那种不差银子的主,身边跟着位该是护卫之类的年轻人,相较富贵男子毫不遮掩的大气,这位眉眼没得说,但垂暮之气颇浓的年轻人,就犹如明珠撞月,略显平平淡淡。
“问了好些人,都说你这里能预看古往今来,来,给大爷瞧瞧,今后几年有没有什么大财进身?”
富贵男子把十两银子拍在吱呀直晃的桌上,显得颇为感兴趣。
尸佼扫眼马上到手的银子,视线不过在眼前男子身上掠过,心中就有了大概了解,诸如此类的有钱人,大都喜欢进庙烧高香讨个吉利,或是如眼下这般,来此花小钱买个心安,总之,话往好处说,水往低处流,总没错!
“这位大人,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头顶祥云缭绕,周身紫气喷薄,端端是百年一遇的财格命数,今后必然扶摇直上,日进斗金,搏下万贯家财只是手到擒来,挣下金山银山,也属正常!”
尸佼说话间,视线在贵气逼人的男子脸上扫过,注意到男子嘴角勾起的弧度,尸佼知道,银子到手了!
话音一落,尸佼就探手去抓银子。
“慢着,我这还有二十两银子,再请你预看一下,这座小镇三日内,有没有血光之灾,银子你可以先收下,但若是所说与情况不符,届时我还会来取走银子,你看如何?”
贵气逼人男子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拍在桌上,但却似乎有意打赌。
“哦,且得片刻!”
尸佼稍稍沉思,装模云阳掐指算来。
蓦然,尸佼皱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高人近在眼前,实属眼拙,还望多多见谅!”
尸佼起身,揖礼。
“啊,被你看穿了,好生没意思,还想着能搞砸你这生意,让你乖乖做跟在我身边的小老弟,这下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被看穿身份的疯子叹息一声,抓起桌上的二十两银子,揣回了袖子。
“杂家于此,就你一人,倒还是守规矩,行了,没啥事!”
疯子起身,大摇大摆而去。
尸佼看眼桌上的银子,只觉得格外沉重。
对方真正身份,他并不得知,方才小小预看小镇前后三日光景,其中一幕险些让他道心不稳!
他依稀看到一位顶天立地的身影,通身华光流溢如水,金灿之气萦绕不散,仿佛有一座座金山银山堆簇在那里,更为厉害的是,头顶悬浮一鼎,其中霞光喷薄,紫气垂落,令人望而生畏。
不是简简单单的敬畏,而是扎根骨髓血脉里的那种臣服膜拜。
光景百般美好,但尸佼再无做生意的心思,匆匆收摊后,未曾理睬稍远处胖头与土猴的叫喊,便直奔家去。
疯子与冯笑二人,来到蛟龙河畔,因为妖尸大军刚刚退军几日,蛟龙河水眼下还是不曾清澈,随意可见惨不忍睹的尸身。
河面最宽之处,不过三丈宽窄,一条孤影小舟浮于水上,显得格外扎眼。
“就是它了!”
疯子指船一笑,嘴角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笑意。
冯笑举目望去,只见小舟首尾长约八尺有奇,高可二尺许。中轩敞着为仓舱,箬蓬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公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
“这支小舟可是宝贝,妖尸皆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傻蛋,放着近在眼前可遨游宇宙的神仙舟不要,偏偏找金銮殿那位要什么最不值钱的面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疯子轻轻一跃,飘然落在舟头,自言自语。
冯笑犹豫一下,还是御风跟了过去。
“这支神仙舟,可不比我那彩虹桥差多少,二者都是墨家墨子巨匠打造,不过这支论起来,名声要比彩虹桥大上许多,这还得拜儒门一位儒生所赐,所以有了众生信力加持,浮水而行,速度要比彩虹桥还要快上些许!”
疯子不无羡慕,啧啧称叹。
回望一眼暮鱼镇方向,疯子仿佛若有所思,蓦然并指做剑,在小舟舟身部位,划下几道痕迹来。
“一会小点心,晕船的话,趁早做好准备!”
蓦然,疯子一笑。
就在冯笑心有所思之际,小舟开始轻轻晃漾,宛如活物苏醒一般,在河面滑行丈远后,猝然速度陡增,舟身在河面溅起圈圈涟漪,百丈即过,两岸景致开始变得模糊缥缈,冯笑只觉得像是有无数飞刀斩落在身,头晕目眩不说,肌体赫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朽,大惊失色之余,冯笑想跃身跳船,但奈何有心无力,只能坐以待毙,静静欣赏自身身躯一点一点犹如蚕食,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这支古怪小舟。
当一身肉体彻底变成荧光,冯笑发现前方光景大变,仿佛撞开一座天门。
一条波澜不惊的长河横陈天际。
“到了!”
始终独立舟头而半点无恙的疯子,开口提醒道。
变成透明荧光人的冯笑,这时方才发现疯子竟然又是一张纸人的形态,立身舟头。
“这就是光阴长河,许多仙门俊彦穷其一生也达到不了的地方,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说话间,疯子摇身一变,变成与冯笑相差无几的透明状态,只不过二者还是多少有所异样,冯笑是胸腹部位有刺目荧光,而疯子却是一点摇曳星火。
长河漫漫,小舟徐徐,河水清澈,隐约可见河道之上,陈列着五彩斑斓的河石。
“一会带你带你见位熟人!”
疯子探身,从河中掬水洗面,点点碎碎,涟漪不散。
冯笑知道疯子所言是谁,除却那位白衣女子,盖无他人。
长河两岸,光景朦胧,有混沌笼罩,但依旧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浓稠混沌中飞出,落入冯笑眼中。
“不用白费眼力,凭你眼下这种境界,怕是看不出什么来,而且这是对你好,要是这混沌突然散开,其后景致被你一眼看穿,呵呵……”
疯子话未言尽,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想要小命,就别找死!
其实,带冯笑成舟游光阴长河,疯子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突然冒出来一个不怕损耗寿元的老东西,拼一口气将小舟掀翻,他沉河无关紧要,最多喝几口消魂河水,但冯笑若是稍有差池,最起码共主大人那边,他就无法交差,更不用提什么人族未来光景如何如何!
身负人族种子,委实了不起啊!
疯子自言自语,有些失魂落魄,就他这财神爷的身份,也比不得!
突然,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神仙姐姐,这苦差事可是没法子再干了!”
一见正主,疯子就呜呼哀嚎一声,几乎连滚带爬去到白衣女子身前,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诉起苦来。
白衣女子,周身有混沌缭绕,不过与河畔之上的污浊混沌大为不同,像是身披一层云雾仙盎,说不出来的仙气飘飘,身姿奇秀,气势若隐若无中流露出磅礴大气,只可惜脸前浮着一片云彩,看不真切容颜几何。
被疯子直呼神仙姐姐的白衣女子,似乎早已见惯疯子这种姿态,不过是手扶额头,摇头苦笑,却也并未出言责备。
冯笑立身一旁,再见白衣,只觉如梦似幻,正是因为白衣女子,他才能死里逃生,也是因为白衣女子,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以说,白衣女子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有些茫然,有些无措,有些追思,有些神往,各种情愫由心而生,昨日如同片刻之前的光景,历历在目。
一袭白衣飞落救人,剑斩巨兽!
剑开三门!
“还习惯吗?”
白衣女子看到这个与自己因果颇深的年轻人,温和一笑,声音如高山流水般美好,柔声细语,说是仙音神乐也不为过。
她看出这个年轻人正在回忆昔日,因为在她眼里,年轻人脑海展开的光景画卷,她看的一清二楚。
冯笑闻声,回过神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归根结底,他还是想回到那颗星球,回到那座天地,回到属于他的那段光景岁月中去。
“就是怕你不习惯,就特意派了这么一位去与你作伴,他去过那颗星球,应该还停留了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古史,大概能知道些,你们聊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生疏感!”
白衣女子拎着疯子衣领提起,哭笑不得。
冯笑愕然,原来先前他猜想果然为真,疯子确实到过地球,只是去做什么,他就揣测不出大概。
“今日你恰好来此,一些事情也就不再对你遮掩,你体内那颗种子,你必然知道,对,就是那条水火小龙,它是我豢养在你体内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这条长河中人族最后一粒曙光,而种子离开光照,不能存活,所以就那样做了!”
白衣女子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吐露出一则惊天大秘。
冯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白衣女子所言,与他先前揣测,相差不多。
“这条长河下游,是无尽无穷的黑暗,有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有不少眼界洞穿万古的人族勇士,前赴后继,舍生忘死而去,愿为这条万族共存的长河开道修路,所以他们都有一个被遗忘的称谓,曙光勇士!”
白衣女子轻叹。
冯笑有些明白过来,他体内有人族种子,而且他还是人族最后一粒曙光,他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你体内除了有人族种子,还有几位想鸠占鹊巢之辈,心府之地的心魔,脾藏之地的坟冢,背上的十万枯坟,对了,还有那个无足轻重的白骨王者,这些都是万古之前,存留在你体内的,不过今日被一一开启了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太惊慌,等破境仙王,神魂可承受光阴倒灌,届时你就会明白一切!”
白衣女子颇为耐心地解释道。
冯笑心中暗道一声,大概就是如此了!
在菜地长坡那次,另外一位“冯笑”隔着一层混沌,冲他挥剑,如今想来,怕是与万古之前的自己大有关联。
城墙南端,那道门户后,相似的情况再度发生,另外一个“冯笑”从门户后一闪而过,仿佛是在呼唤他进入门户。
万古之前的自己,与万古后的自己,这怎么听都像是一出胡编乱造的神仙剧,但如今由不得他不信!
“小老弟,你这背景可是大到吓死人,疯子自愧不如!”
疯子在一旁,打趣道。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有他在,问他就行,对了,他有十道身,你眼前的他不过是一道身而已,而你……是第十道身,虽然我也刚知道,但小富子还是值得相信的,所以你们就多了解了解……”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恍若云开雾散,天晴地明,说不出道不明的魅力,蓦然而生。
“再见了,等你破境仙王,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哦!”
白衣女子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行啦,哈喇子擦一擦,眼睛都看直了!”
疯子一拍冯笑肩膀,打趣道。
冯笑却是无动于衷,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疯子,王丁不会是这位的一道身吧!”
冯笑颇为想知道这个问题。
“哈哈哈,怎么可能,公主大人执掌光阴长河,王丁掌管一座大界,孰高孰低,不用我说什么了吧!”
疯子笑得前仰后合。
冯笑却觉得疯子这番解释,左顾言它,文不对题,颇为诡异。
种种揣测划过脑海,冯笑陷入沉默。
“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看一看,一界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与整条长河较比,天壤之别,同样,放眼万古,朝夕胜败,昨日黄花而已,故而人,就应该朝前看,看的尽可能远,即便他人因为一叶障目而不得见,便笑讽你白日做梦,但自己得有信念,我看到的未来,必然光明璀璨,而且会一步一步持之以恒走下去,直到光明入目,只有这样,人生才会有意义!”
疯子独立舟头,衣带翻飞,华衣飘飘,有股出尘脱俗之气。
“能不能熬鸡汤前,先把你的鞋穿上!”
冯笑撇嘴,看着舟头光脚散气的疯子,很是无语。
“鸡汤?”
“你刚才说的那番慷慨陈词就是!”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呃……都能给人以慰藉!”
“你这是在学老书袋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