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最终还是没喝成第二碗鱼汤,不是因为小书童“茅塞顿开”,而是疯子蓦然知晓了老书袋的真实意图,有股惺惺相惜的凄凉。
疯子这一辈子,身上背负了太多太重的东西,有些东西是他非背不可的,有些东西是他人转嫁在他身上的,也有一些东西是他看别人弃之敝履主动捡拾起来的,更有一些东西是他成就无上地位后默默承受的,总之他背上的东西若是有如实质,半点不会比他积累起来的金山银山少。
而儒门那位老书袋,如今看来,似乎袖子里承装的东西不比他背上的东西轻多少。
二者,皆是负重前行。
不过一人,是为整条光阴长河。
一人,是为天下苍生。
孰轻孰重,半斤对八两而已。
“小老弟,有没有兴趣赚银子啊,你可以先在小脑壳里想象一下,就是那种赚银子赚到手脚抽筋,躺睡于金山银山之中的那种快乐,然后所到之处前呼后拥,万众围观,什么神妃仙女看你都是眼睛自带小星星的,你想想到时候你还会捧着一卷神仙书自我陶醉吗?”
蓦然,疯子想到小书童似乎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一路走来,他最为响亮的名号财神爷,在小书童这里似乎最不管用,当然神仙书也同样没有奇效。
“疯子,你脑壳没事吧,咋的开始说胡话了,睡觉睡在银子上,你不嫌硬硌啊,再说有那么多银子,关神仙姐姐什么事情,人家该不喜欢还是不会喜欢的,喜欢哪里会有什么原因,管你有多少银子!”
小书童吃喝完鱼汤,正用打来的湖水清洗碗筷,听到疯子蓦然发问,就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哎,我的小老弟,你还真的是太年轻啊,神仙姐姐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睡的,胭脂水粉熏香,绫罗绸缎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大把银子买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银子?”
疯子不死心,继续用最现实的答案摧毁小书童不谙世事的心肠。
“啊?疯子你说的对哎,我自己一天都得吃上好几大碗饭食,这要是用银子买,就得花好多银子,可我还不知道如何赚银子,哪里有银子给神仙姐姐买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小书童懵懂的心肠终是被疯子用钱财击垮,顿时觉得手脚好如灌了铅水,心海之上更是陡然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这会知道银子的无穷妙用了吧,老话说的好啊,银子可通神,古人诚不欺你,是不是?”
疯子开心的笑道,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其实,这句话哪里是什么古人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当时利用举世无敌的财运一举成就无上金身神位后,面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己,灵光乍现,说下的这么一句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
“疯子,你不是叫什么财神爷嘛,那一定是有好多好多的银子对不对,就凭你我之间的这种关系,还会少给我银子了。万万不能够吧!”
小书童凑身上前,一把揽过坐在地上的疯子肩膀,与有荣光地仰头说道。
少年志气,为朋友真开心,就是这等美好。
“小老弟啊,你这脸翻的水平比我可是好太多了,就这种圆润无缺的神仙表演,我是坐八匹马也追赶不上你啊!”
疯子挣扎着想躲开小老弟的亲密搂脖,但奈何小老弟真是诚心实意的厉害,吃满了劲紧紧搂着,生怕疯子这颗大好头颅溜跑了一样。
“咳咳……小老弟,你再这么搂下去,怕是会被你扭断脖子哎,我喘不上气来了……”
疯子挣扎了两下无果,只能乖乖放弃,他可不想自己脖子真的被小老弟给扭断。
“疯子,我给神仙姐姐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银子,可都是要从你兜里掏拿的,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会有多少银子,但我对你保证,我帮先生抄书赚的银子,都会如数还你,你看行不行?”
小书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疯子狭长的双眸,四目相视,眼中闪烁着一种成长起来的华彩。
当少年开始认真对待一件事时,他便是真正的开始成长。
“你家先生有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抄书一天,吝啬的张老头会给你一两银子吗?”
疯子说罢,开始缓缓摇头,穷书生的先生,能好到哪里去,无外乎还是一个穷字走天下。
“我可以多抄点书啊,反正先生之前让我抄过的书卷都被记在脑壳里了,要是车厢里的书卷都抄光了,大不了再把以前抄过的重新再抄一遍啊,这么算下来,先生给的银子自然不会少啊!”
先生书童一路而行,先生看过多少卷书,书童便抄过多少卷书,从春秋大界到浩然天下,再到此座仙墟大界,看过的书消磨的字,汇聚成河,悄然融入一山一水,为儒门续延气运,。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儒门行事,素来如风拂大地,雨润山河,贵在无声无息,贵在一朝一夕。
“这么说来,小老弟你可是有钱人啊,张老头那里除了书就没有其他东西,你要是能将那些都抄一遍,我兜里的那点银子怕是还不够给你哩!”
疯子一脸恍然大悟之色,似乎被小书童如此聪慧的想法给震撼到了。
“没骗你吧,我家先生的藏书可是海了去,你想我统统抄一遍,那得是多少银子?”
“疯子你想想看,认真想想看,仔细想想……”
小书童挑着两条稀疏的小眉毛,得意洋洋。
“那你就是财神爷了,了不得,了不得啊,后生可畏呀!”
疯子优伶献媚似的顺着小书童的话往下说,这点眼力价他还是有的。
“疯子,等到了城里,我就不客气啦,上好的珠钗,胭脂水粉,都是要买的,届时你可莫要心疼银子啊!”
提前给疯子打预防针的小书童,心里一直惦记着,等进了城遇上首饰铺子,好买上几样顶好的首饰,以后见到神仙姐姐,也好送拿的出手不是!
“放心,小老弟,银子管够!”
疯子撇撇嘴,他有意让小书童儒转商的契机,似乎就这么被小书童蒙混过关了?
他似乎是输了啊!
疯子瞥眼坐在远处,闭目凝神神游天地的张老头,不禁有些羡慕,睡觉教出来的弟子都有这般心性,还让儒门其他老夫子怎么活?
这乖巧懂事的小老弟虽然仅仅是张老头一分为二的神魂再塑,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调教,比起寻常之人甚至还要聪慧几分,这便是儒门教化之功的厉害之处。
张圣人长吐一气,缓缓睁眼,面有倦怠之色,“神游”一趟,尤其是在此类残缺有恙的天地,会格外的耗神耗心力。
就好如走在一条荆棘遍地的山路,不仅需要披荆斩棘,还需得小心翼翼,稍有差池,便是天道反噬。
“张老头,看到了什么,不会是神仙姐姐出浴之类的神仙画面吧!”
疯子起身走到张圣人身旁坐下,随手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在指尖弹来弹去,玩的不亦乐乎。
“我去了一趟长河尽头……”
张圣人一语惊人,说的却是有气无力。
“除了光怪陆离,似乎也没看出什么东西!”
张圣人以立命金纸做渡舟,顺延光阴长河而下,到长河尽头一观末世景象。
“呃……张老头,是不是你老眼昏花,迎风流泪什么的,根本没看清楚!”
疯子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来,张老头都没看出所以然来,这件事想想都感觉可怕!
“不过,你是不是有点招摇过市了,长河尽头那座刻着你名字的金山是怎么回事?”
张圣人一想到那副画面,就觉得这个疯子真是胡闹,有钱任性也不是这般肆意妄为吧!
用金山拦河,试图强行改变长河流向,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关键是,还在金山之上凿刻了两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座金山是谁的一样,典型的炫耀!
“是不是也觉得我那两个字刻的龙飞凤舞,非同一般,格外有我疯子的个人韵味?”
疯子咧嘴笑道,这件事怎么看都会是他在长河之上留下为数不多的浓墨重彩几笔杰作之一。
“由内而外的俗气,那两个字更是无聊至极,去也,你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两个字来的,莫不是溺水脑壳不灵光了?”
张圣人说罢,哑然失笑起来,能做出这么令人窒息的事情,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家伙了!
“哎,这么通俗易懂的两个字,都看不明白,你好意思说你是圣人老爷吗?”
疯子有些丧气灰心。
长河奔流,去而不返,顾为去也。
“金山拦河,做法是偏激了点,但用意还是值得赞赏的,要是能改一改这股子泼皮无赖之气,想必会好很多!”
张圣人蓦然想到有人看到金山银山画面,不会就是疯子横陈的这座金山吧!
“张老头,你多虑了,我这座金山立起来的时间可是没多久,商家大佬看到的只是他应该看到的,与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说老书袋看到的,我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疯子立金山的用意,不言自明,张圣人一看便知,所以没问。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也唯有金土与水相生相克。
疯子举世无双的财运属金,用金山拦河,不被水斥,又利水行,再合适不过。
“不过说起来,你这老大当的可真费心费力,那八位哪个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出这么个后患无穷的法子来脱身,道门有一气化三清,你可好,一化九,啧啧,听上去就是厉害啊!”
张圣人赞叹不已,对于这位至交好友的第一道化身,他一直看做是最接近那个疯子真实性情的一道,其余八道化身都或多或少缺了点真实意味。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点好听的,行不行?”
疯子无语,身份最终还是被识破,这并非是他所想看到的。
“呃……我在尽头还看到一道身影,不过并非在河畔,而是在水里,你想想看,昔日除了第一剑门的剑主有这般疯狂,还有哪个敢置身河中,不过今天看来,还真的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怪胎啊!”
张圣人眼皮打架,当时看到河中那道身影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第一剑门那位要重新秀一波剑气长存,毕竟昔日就是靠那一剑逆天而起,这都过了几千年光景,再来斩落更强的一剑也无可厚非!
但当他眺望片刻后,赫然发现畅游河中的身影并非第一剑门那位,而是一位更加年轻的后辈,张圣人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于长河中游行,不仅要面临河中万界的威压,还要面对河中崩碎的万界流片,以及无数的尸骸冲撞,相比最为致命的这三类,其他的都无足轻重。
能在长河中游行的,如今不过一手之数。
天字号前三座天地的“老天爷”,无为静地的道主,西天佛门的佛主,浩然天下的儒门先师,外加逍遥洞天的剑主,混沌天中的一位活化石。
除却这五位敢下水而游,其他人虽手段不同,但也无外乎那几样。
“不会这么凑巧吧!”
疯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起身举目远眺,视线直接横贯废墟,落在那道塌坯的破旧门户前。
在南天门前,站立许久的冯笑,蓦然回首,皱眉四望,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异样,但他眉心那道剑意先后两次轻轻嘶鸣,由不得他不小心。
最关键的是,他隐隐感觉到眼前门户后有股似曾相识的意味,在向他轻轻召唤。
疯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心思复杂,南天门前的年轻人神魂并未出窍,那张老头在河中看到的身影又是谁?
“算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这群不知死活的妖尸出来好了,从这里开始与从别处开始没啥子区别,都是替天行道!”
疯子摆摆手说道,他在这片废墟之地,起码还算占据地利人和之势,一旦进了那座不是村子的村子,可就是优势全无。
“时间确实尚早,在这里先练练手也未尝不好!”
张圣人看眼天时,淡淡说道。
几乎同时,南天门前。
冯笑终是迈步走进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