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愤归来的铁匠悠哉悠哉在云海踏行。
在距老城墙三千里外,一道泾渭分明的“天堑”横亘在空。
铁匠立身天堑之前,视线所望之处,惊涛翻卷,浪潮滔滔,溅腾起的浪花拍打在天堑无形界壁之上,“砰砰……”,浩大声响如滚雷迅走,令人望而生畏。
铁匠望渊蹙眉,心中隐约觉得这个地方似曾来过,每次立身于此,总能心生澎湃,看一点一滴飞溅的浪花都觉得心有近意,而这种亲近之意浑然天成,好如他与手中那把可勾动九界天雷的破锤子,即便被一界天道规则压胜,即便他落得个神魂残破甚至消散的惨淡境地,那把破锤子始终任他随意一念而生,即可飞掠万里而来,这种感觉很奇妙,铁匠隐隐觉着这条天堑与他有莫大关系!
压抑住破锤子蠢蠢欲动的狰狞心思,铁匠回头望去,敢情好,真是千年难得一见,金鸡大人竟然主动走下了那座山丘,真的很难得!
永远一副你不行神态挂面的金鸡大人破天荒唤出肉身,一身斑驳掉色的七彩神袍随意披在肩头,宛如一位家道中落的破落子弟。
“铁匠老弟啊,这深更半夜不搂着婆姨睡觉,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光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哎!”
唤出肉身示人的金鸡大人,曾经可是出了名的毒舌,在那座仙庭之上,鲜有对手,一来是因为在那座山头,“金鸡大人”结友无数,认识的朋友终日来往,仙府门槛都踏平了去,即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帝,亦对其赞不绝口;二来则是“金鸡大人”属于战力最高那一波的逍遥大仙,拳头大,说话就硬气,一言不合就敢舍生而战,不敢说与整座仙庭仙家都交过手,可百胜头铁的大名在昔日仙庭当真是如雷贯耳。
铁匠是后来拜入仙庭的,当时金鸡大人已经宾朋无数,盛名在外,对铁匠这种后拜山头的傻大个,嘴上虽是少不了一番客套说辞,可心底实打实没有放在眼里,一条被旧主遗弃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而已,想来拜寻出路而已,仙庭这座偌大仙府之中,再豢养一条又如何?
这即是“金鸡大人”对铁匠最初看法,不过如今二人同是苦命人,倒也免去了彼此客套,金鸡大人贱嗖嗖的上下打量一番铁匠,眼睛眨个不停,口中啧啧称叹,“瞧瞧,瞧瞧,这身腱子肉,和打铁还真的是般配哎!”
铁匠一歪头,避过金鸡大人依旧锋锐犀利的神魂内视,不咸不淡,说道:“有五成了?”
金鸡大人将头摇摆的拨浪鼓一样,“王丁拿不出多少货,就算想瞎了心,也跨不过那一重……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铁匠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劝人劝己皆不在行,平日除了对自家婆姨能说些“暖心热肝”的话,铁匠在村里众人心里,俨然就是一块生冷的铁疙瘩,婆姨汉子见了都退避三舍的冷面人儿。
铁匠干脆不搭话,望看天堑尽头。
金鸡大人嘿嘿一笑,凑身上前,一把揽住铁匠肩膀,将大块头身子压低,低声道:“是不是觉着那里眼熟的很,心里是不是抓急挠慌的,就像婆姨光让看不让搂抱……”
“不怕事就一块趟趟水,身子骨都快生锈了,再不活动活动,怕是没有谁会记得昔日那位无上仙姿的神凤大人了,人啊,记性都不太好不是……”
铁匠抖肩,错开身子,离讪讪收手的金鸡大人一步之远,抖抖手腕,“今天捯饬成这鬼样子,是要吓死个谁不成?”
“铁匠这脑子不好使,可命好,有个知晓利弊的婆姨疼爱,出门前媳妇交待了,要离那些不要命的家伙远一点……”
金鸡大人顿时目瞪口呆,狐疑看了一脸正色的铁匠一眼,蓦然开始唉声叹气,双手插袖蹲地,像个辛苦一年到头却遭了天灾人祸颗粒无收的老农。
“傻子都开了窍,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哎……”
金鸡大人嘴里碎碎念叨,手指凌空虚画圈圈,天堑内顿时风起云涌,惊浪逐空。
“这里其实是你家婆姨一剑削成这样的,当时你被人打成猪头,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家婆姨像发了疯的母老虎,啧啧,使出惊世一剑,天地纵横而分,才逼退那群野心勃勃的恶棍,打烂的瓷器自然不值钱,那群人也就不再纠缠,不然当时还真的不好办,那么大一块肥肉,任谁自然都想着咬上一口,即便吃不上,也得沾点荤腥也好啊!”
“只可惜当时,本大人未能掐时赶来,否则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如何也能让那群家伙吃尽苦头,最起码他们的先人祖宗都要齐齐遭殃……”
“打不过还骂不过,岂不太憋屈了,那不是本大人该有的姿态哎……”
突然,金鸡大人哈哈一笑,嘴巴咧到耳朵根,手指着神色格外凝重的铁匠,笑道:“怎么样,被骗到了吧,本大人这脑瓜子随随便便蹦出一个主意来,必就是一场盛世宏景!”
“呵呵”,一阵香风徐来。
王丁脸色铁青走到金鸡大人身前,颇为认真的上下打量一番,眯眼成缝,又是绕身盯瞧片刻,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想寻死前穿的体面点,也得挑地方嘛不是,从这里下去,就凭你这旱鸭子的水性,不喝饱怕是上不来!”
被戳中痛处的金鸡大人可怜巴巴瞅着铁匠,求救意味很是鲜明。
“与他不熟!”
铁匠退后一步,视线错开,断然忽视某个不明人士的眼神。
王丁笑哼一声。
金鸡大人只好不打自招,挤出凄苦笑色,自寻活路,解释道:“家底都抖搂出来,无非是为了碰碰运气,万一跨越这里能出去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不然大家苟活于此,是为了什么?”
王丁脸色微变,生出些许寒意。
“大家都在想出路,鼠有鼠道,蛇有蛇路,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不管是以规矩融入天道也好,还是做两手打算的也罢,最坏独活一人的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活下去?”
金鸡大人干脆破罐子破摔,笑嘻嘻看着杀心已起的王丁,笑道:“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